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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样样都是繁琐的,可想着是韫倩的嫁妆,花绸甘心点头应下,“成,庄嫂子回头再写下面巾手巾的尺寸样子给我,年前,我赶着做出来。”
庄萃袅嘻嘻点头,腰放下去一瞬,复端正抬起来,“既说到这里,还有一样烦你,望妹妹千万别推辞。”
“嫂子只管说,能办的我自然尽力。”
“是这样的,再三月就是你小侄女儿的生辰,如今她也大了,想着请四方亲朋到家坐坐。可偏不好,你侄女儿竟没有一身体面衣裳,我想着,请你给她裁一身袄裙,白绫熬配红绸裙子,不必费工夫绣什么大样子,只是袄子的衣襟与袖口,绣几样时兴花色,裙子从裙边往上,绣一样百蝶穿花花样的。”
话音甫落,花绸便闷不做声,面露难色。
那庄萃袅正提起一口气欲要劝说,却被韫倩一声冷笑拦下,“太太快打消这个念头,纱雾再大才多大?为个小姑娘过生辰劳财劳民的,叫亲朋好友见了,未免说咱们家宠女太过,失了体统。”
庄萃袅蓦地失了体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往炕几上一拍,磕得腕上祖母绿的镯子叮当响,又尖又冷,“要你多嘴?哦,为你的嫁妆你没话讲,为你妹妹的生辰,你就泼出这些寒人心的话来。纱雾可是你亲妹妹呀,你平日欺她就罢了,这时候还欺她?!”
这一拍,又将纱雾激哭起来,偎在范宝珠身边,连连把她娇滴滴地晃,“姑妈,请表姑妈给我做一身衣裳怎么了?您瞧姐姐,给她做就行,给我做就不许……”
那范宝珠被她晃得钗环簌簌,软了脾气,调目转向花绸,冷蜇蜇的眼将她一戳,“表妹,不好偏心的,都是你的侄女儿,怎么疼大的不疼小的?”
踟蹰间,纱雾的哭声愈激荡,无端端阗愁增恨,倏令花绸想起那一年头回见她,也是乌宝斋里这样哭,哭得燥人心肺,只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呢,花绸不敢往下想,可越克制,这古怪的念头越往上冒。她微张着唇,红红的口脂像嚼碎了颗樱桃淌出的浓浆,只恨不得将这哭声、连同这个人,一起吞在口里嚼碎。
范宝珠一撇眼,像是窥觑到花绸心底的念想,冷冰冰的目光直瞅着她,唇角抿成一条上扬的弧线,细细弯弯,像一柄银打的鱼钩,想伸到她肚子里,将她此刻见不得光怨念都勾出来。
可那双杏眼一对上她的目光,立时化得温柔和顺,方才的怨毒转瞬即逝,像哪里来的鬼,刹那烟消云散,没踪没迹,仿佛是个错觉。
谁也瞧不见的暗潮交锋中,韫倩倏然拔裙起来,挡在花绸面前,声坚似铁,“都别想!什么鬼屏风,我不要,纱雾的衣裳,绸袄也不做!什么不得了的千金小姐,过个破生辰,要让人点灯熬油做个把月的活计!是给银子啊还是给头面饰谢绸袄啊?”
庄萃袅万想不到她在外头也敢臊她的脸皮,气得三尸暴跳,怒从心来,三两步过来抬就给了她掴一掌。
“啪”一声,十分响亮,韫倩似个没搁稳的葫芦,原地转了两圈,瘦弱的骨头可怜兮兮的晃荡,耳里全是嗡嗡的鸣响。
“韫倩、韫倩……”
花绸的声音倏远倏近,好一阵才如常地灌入她耳中,“韫倩、我做。”她在摇头,眼神一如既往的隐忍,可那忍耐里,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韫倩一把将她搀着自己的手甩开,怒其不争地瞪着她,“你是天生的受气种还是脑子里糊了浆?!做做做、什么你都做!一件衣裳熬到五更天,也得近一月的功夫,”
说着,她捧着半张脸,猛地将头拨到庄萃袅眼前,“还什么‘白蝶穿花’的裙子,就是百鸟朝凤,她也穿不出什么花样!”
倏然一吼,满厅的主子丫头皆是一震。她满意地笑起来,笑声逐渐猖狂疯癫,手一抬,指着纱雾,瞪着庄萃袅,“就你这肚里只装干饭的女儿,别说好衣裳,就是皇后娘娘的冠儿摘给她戴,也是扁担插在桥洞里——挑不起!”
那纱雾听了这一席话,哭得直跺脚,扑上来就要打她,被范宝珠一把扯在身后,走下榻来劝,“韫倩,好端端的,你说这些伤人心的话做什么?又不是使你做,表姑妈都应下了,你出什么头?你好好的起疯来,你爹要知道了,又得骂你。”
“绸袄应下,那是她不好得罪人,可太太也太不知了些,绸袄成日做不完的活计,一屋子四口人,全靠她做活计养活着。单家每月送银子,也不过七八两,哪里够四个人的开销?更别提她还要自个儿攒嫁妆。姑妈,您评评这个理,她已然是每夜青灯熬着,我们做亲戚的,不说帮衬,反倒还要给她添难不成?”
范宝珠一听这话暗含机锋,闭口不言,仍旧旋回榻上坐着站干岸,荡漾的芳绿八宝裙像浮在水上的一片荷叶,是凉的、是冷的。
第21章。君不悟(十一)“你肯帮我?”……
度柳穿花,杨影轻蝉,好题诗句难咏,药田十色春断,这便是夏了,日毒风热,连雨也不温柔。
正如花绸所料,韫倩自那日回去,果然被捆起来打了一顿。
追根溯源起来,也是机缘凑巧,那庄萃袅娘家父亲原是都察院从九品司狱官,专管都察院大狱中的一干囚犯刑法。庄萃袅自幼耳濡目染,学得一手惩治人的法子。
那日乌金高悬,晒得山石滚烫,一进六月,蝉儿愈叫得撕心裂肺,几如谁歇斯底里的哭喊。庄萃袅气不平的喘息就像六月暴雨,一阵一阵地闪着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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