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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哄哄一间厅上,灯花初结,风窗上一轮残月,如一把钝刀割着漫长的夜,未知何时才能将天割出一条亮口子。
天尚暗蓝深幽之时,又至梁羽州的几位好友。筛过一圈酒,众人便开了牌局,另唤来朝暮、露霜、雏鸾几人,诸芳围坐,却无人弹唱,不过为其筛酒、摸牌等散。
好处自然是不用无斤无两地吃酒,若是谁赢了牌,摸过散碎递与身旁倌人,摘得莞尔两片腮,客套三分言;坏处便是这牌局最难捱,常常一陪便是好几个时辰,久不散局。
正好雏鸾小孩子心性,闷坐不住,挨到芷秋身边来撒娇,“姐,我听见妈说你不舒服,是不是骨头疼?”
早年芷秋断了条肋骨,往后每至梅雨便要疼,亏她记得。芷秋拂一把她的腮,细着声,“没什么事,睡两日就好的,回去坐着吧。”
雏鸾将她面色一窥,凑在她耳边,“姐姐,是不是因为‘姐夫’不来,你不高兴?他为什么不来瞧你?是不是我们哪里得罪他了?”
芷秋恐这傻眼傻语被人听去,侧一窥,那梁羽州正咂摸着嘴看牌,哪里肯听见?她心有余悸地嗔雏鸾一眼,“鬼丫头,瞎喊什么?快回去坐着,局子上还赖着我,像什么样子?”
乍起喧声,原是雏鸾相陪的陈公子赢了牌,雏鸾生怕错了他散钱,便着急忙慌地冲芷秋吐一吐舌旋回案那头去。
果然那陈公子正扭了半身递来一两银,雏鸾登时点亮一双明瞳,“叫你破费啦。”
那陈公子瞧她傻兔子一样的可爱,凑过半张脸去,“可不能口头谢,怎么着也得亲一个啊。”
雏鸾未曾半点扭捏,贴上唇去亲在他脸边,再将银子递予身后姨娘,一套动作娴熟老练,瞧得芷秋心内抽紧了两下。
这便是这里的日子,即使呆傻如雏鸾,业已习惯娇妩地笑,可爱地讨赏。讨来一锭又一锭的银两,积攒满满一大箱,无处使,无处去。
出神之际,陡听相帮长吆,“芷秋姑娘出局!翠中!”
那梁羽州竟比芷秋更急些,由牌局里醒出神来拽了芷秋的腕子,“到翠中?那几时才得回来呀?”
一张梅花缀雪的脸扭过来,拍拍他的手,“翠中才几步路啊?你在这里打牌,我去陪会子再过来。”
甫出轩厅,只见残月生烟,满园里繁红嫩翠,香风过境,拂去了白日炎热。桃良在前点一盏彩娟灯,低低地照着游廊磴阶,纤足轻步刚出了门,恍听得云禾在喊。
止步旋身,果然见她精妆盛艳,托着丫鬟姨娘奔来,“姐姐等我,我到集贤楼去。”
“谁叫的局啊?”芷秋与其并肩牵裙下了几个石磴,转右而行,一路侃侃。
“那个做的白老爷嘛,就是扬州才卸下来的那个县令,才迁回杭州来的那个。做了小半月了,人麽倒是大方,就是忒老了些,一脸的褶子,回回对着他我心里都直打呕。”
满街所行绣肠公子,倩女芳魂,偶然路过一个同她二人招呼,“芷秋、云禾,你们哪里去?”
“到前头出局,你往哪里去?”
“巧了,我往你们那里出局。”
“怪道呢,连个马车也不坐。”
相笑错身后,芷秋轻睐云禾,荡起澶湲笑意,“你当是选夫婿呢?还挑肥拣瘦的。我告诉你,实在要呕且先吃杯酒再呕,别让人瞧出来,像他们这样的糟老头子也在意年纪呢,稍不对付就要开你的罪。不过说起来,谁不会老呢?”
过的谁家院墙,湑湑青枝窸窣摇晃,勾住云禾飞扬的月纱披帛,留不住的薄意浅情,“横竖我现下韶华正好,青春美貌。”
继而信步,满街流灯,款过宝辔。绮罗群中,二女雅态轻盈,行过座座朱屏半掩的院落,遐暨翠叶虚障的一处门户,只见凤烛荧荧,缓听曲月丝竹,咿呀拉扯着风情。
芷秋踅入灯火通明的门内,由相帮引转游廊,入得一间轩厅。只见长案上堆山填海的珍馐玉脍,珐琅瓷碟挨撞,玉斝金樽相磕,围坐公子成群,娇女成簇,喧阗成海。
婀娜莲步自落到赵公子身后的榆木圆杌凳上,与他耳语,“来了多久了?”
满案笑语中,赵公子抽身出来,附耳予她,“才开的局,朱公子做东。你如何这会子才来?那边有客?”
“梁相公麽,开的牌局,非要我代打,耽误了一会子。”
巧在这赵连成同梁羽州两家是世交,算起来,还是姻亲。那梁羽州有一妹妹偏就嫁给了赵连成。这赵连成却是生性风流,常招得梁家小姐以泪洗面。梁羽州不忍妹子落泪,同赵连成清算过几回,一来二去,这二人便结下了梁子。
此时听见芷秋是为梁羽州耽误,赵连成心内自然不痛快,“原来是那个蠢材,听说刚被他父亲放出来,这就忙不迭地寻花问柳来了?”
芷秋由一妙伎手里接过珐彩花阙壶,弱羽依依为他斟满,“你这个人,怎么说你二人也是亲戚,何必挖苦人?你打量着谁跟你似的满腹诗文?”
话虽责备,却透着股子如沐春风的动听。听得这赵连成合着谁赋曲弹词的艳乐摇头晃脑起来,偶然拍扇,以妙赞之。
时过戌时,风泛凉起来,夜蟾凄切,厅外有一池塘,正对月洞门。门上两盏明灯,晃着绿油油一片碧叶在黑暗中伫立无言。
厅内喧嚣正盛,不知谁起了头行令,酒面要一句杜牧、要一句晏殊,联成一句,酒底自提二句,合起来应时应景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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