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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越过桌面,轻轻抚向君珂脸庞,君珂动了动,想让,却最终安静了下来。
“看这张脸。”纳兰述的眼光,牢牢锁在了君珂不怎么好看的脸上,君珂下意识地缩了缩,容貌改变后她一直有点在意别人直视她的脸,因为那些怜悯和厌弃会让再坚强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然而此刻纳兰述的目光温软如绸,轻轻拂面,眼神传递的怜惜和温暖,令人错觉那些不是凸凹不平的肌肤,而遍地开了葳蕤鲜花。
“这张脸,我记得原来的样子,不算绝色,但是很细致,很玲珑,眉间有点开,因此显得疏朗,鼻尖像玉珠,夜色中会亮……”纳兰述手指轻轻地一一抚过,“然而现在,这里中了毒,将肌肤挤涨、变色、凸凹不平,眼睛被挤小,玉珠反而变成大红果,真不好看……哎你别急着黑脸……这张脸变化这么大,以至于我擦肩不识,哪怕当时有个声音暗示我,我依旧无法想到那竟然就是你……后来我想……这么美到这么丑,那张脸的主人,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哭过没有?她摔过镜子没有?她第一眼看见这张脸崩溃了没有?我知道有种药,会让人瞬间变成这样,她在瞬间现自己可怕的变化时,她做了什么?而又是什么样的可怕的人和事,让她遭受这样的待遇?……”他的手指忽然往上移,在君珂水汽渐渐迷蒙的睫毛上一触,“告诉我,你也在为她吃过的苦,流泪吗?”
君珂飞快地扭过头,一滴微凉的液体在那一甩间溅出,纳兰述手指一接,泪水落在他指尖,他将指尖凑近唇边,细细地抿了抿,点点头。
“苦的。”他道,“君珂,我知道,很苦。”
“我还知道。”他手指下移,握住了君珂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那里断过两次,被柳杏林接好,“这里骨节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细微的突起,手指一摸更明显,这里曾经断过,可能还断了不止一次,是什么样的事导致断骨?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使同一处断上两次?一处未愈的伤口再次受伤,那个人,她痛不痛?而又是什么原因,使她遭受了这些?”
手指继续往下滑,他握住了君珂有些凉的指尖,“告诉我,如今,是不是曾有一个人,因为我,只是因为我,用命,来护我。”
室内有一刻的安静,一刻之后,君珂扬起眼睫,微微叹息,她的声音细碎,心情也如睫毛上淡淡雾气一般,湿润,水汽氤氲。
“有一个人,她和朋友失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存,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觉自己被欺骗。”君珂微笑,翘起的唇角并无讽刺,“她救过那家主人的命,却不能换来她自己的生存机会;她明明是一个路过的无辜的人,却被迫喝着迷魂汤等着代人去死,她来到这里,不曾有人给她帮助和关爱,遇见的只有欺骗、陷害、冷漠和自私,以至于她曾经愤懑地想,这世道如此丑恶,她是不是也该用一张冷漠丑恶的脸去面对。”
纳兰述静静地盯着君珂,握紧了她的手指。
“突然有一天,在她最危难的时刻,一个曾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也谈不上交情和恩情的人,为了她奔赴险境,为了她和家人决裂,为了她险些被害,那天珍珠河的河水很冷,但她的心,在来到大燕朝几个月后,第一次觉得温暖。”
“温暖不仅仅是因为被救,还因为被救赎,她的信念和价值观曾经险些被恶毒的世道摧毁,如果没有那个人给出的那份温暖,也许这个女孩子,她就会一日日冷漠下去,怀着愤懑和不满,也去欺骗、陷害、争夺、忘恩负义……最后变成她原先最讨厌的那种人,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因此。”君珂轻轻拍纳兰述的手背,“我相信,永远会有人愿意因为他这个人,拿命去护他,因为,他值得。”
室内一阵静寂。
似乎听得见微湿的睫毛上水汽渐渐干去的声音;听得见十里外枫林落叶潇洒离枝的声音;听得见百里之外,有人临风登高,在深秋的碧蓝苍穹之下,忽然合十,闭目微笑,低语。
“世间有大智慧,因此有大光明。”
百里外的低语,响在旷野涤荡来去的风中,那人摸了摸不留重的头皮,对天意之高,露出神秘的微笑。
百里之外的客栈里,纳兰述也在微笑,只将君珂的手握紧再握紧。
君珂却突然说了句煞风景的话,“今天既然说到这些,周桃的事也解决了,我想……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纳兰述挑起眉。
君珂抿唇,心想我可不能将和你娘的约定告诉你,看你这德行就像吵架离家出走,我再火上浇油我成啥了?正在犹豫,纳兰述却突然站起,伸了个懒腰,“那成,你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办。”
君珂怔了怔,回房收拾了包袱,带着幺鸡便走,准备去那传说中天降闷雷的三水县看看,她让红砚留下来伺候纳兰述……王爷没人伺候活得成吗?
出客栈,雇了辆车出城,行不多远,听见后面有马蹄声响,直追而来,君珂掀开车帘看去,果然是纳兰郡王大爷。
“哎呀好巧,真是无意栽柳柳成荫。”纳兰郡王大爷看见她,好像好久不见当真路上相逢,眉毛挑得高高,“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出城吗?正好正好,我也出城。”
君珂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明摆着是报复她来了,当初他也曾要她离开,结果被她耍了一道,如今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他来耍她。
她唰地甩下车帘,不理他,幺鸡从车窗里探出狗头,两颊长长的狗毛迎风飞舞,幺鸡双爪扒开,以泰坦尼克罗丝的船头张臂经典姿态,向后面吃灰的纳兰王爷表示了由衷的优越感。
纳兰郡王不以为杵,一挥臂,扔出一块香喷喷的东西,“接着!”
幺鸡狗头一甩,接着一大块汁水淋漓的牛肉,顿时狗心大悦,捧肉大啖,也不鄙视了,也不优越了,纳兰述驰近,摸它高贵的狗头,也没意见了。
“幺鸡,好久不见,你们要去哪里啊?”君珂隔帘听见纳兰述煞有介事地在问那头馋狗。
“嗷唔。”幺鸡头也不抬。
“哦,三水县啊。”纳兰述自顾自翻译完幺鸡的回答,“正好正好,我也要去哪里。”
“车夫!”君珂忍无可忍,唰一下掀开车帘,“麻烦快点。”
车子度加快,纳兰述也不追,停马立在原地看车轮携烟尘滚滚而去,喃喃数:“三……二……一!”
“啪!”
君珂马车的右车轮的轮毂突然飞了出去,车子一歪,车轮滚出,车子顿时向一边倾斜,早等着这一刻的纳兰述立即闪电般掠出,手一伸便顶住了歪斜的车身。
“嘿。”他探头,挑眉,对歪倒在车里的君珂展露下俯四十五度角明丽微笑,“君姑娘,车子怎么倒了?真是太巧了,正好给我遇见,受伤没有?需要我借马给你骑吗?”
君珂:“……”
两个时辰后,换了辆马车的君珂,在隔邻的丁河县驿站茶棚喝茶,忽然有人大步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挑眉,惊喜地道:“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太巧了,君姑娘,又见到你了!正好正好,我也喝茶。”
君珂:“……”
半下午后,在丁河县悦来客栈准备住宿的君珂,刚和小二要了一间房,忽有人快步而进,到她身侧,挑眉,惊喜地道:“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君姑娘,你也住店吗?真是太巧了,正好正好,我也住店。”一边伸手招小二,“小二!来间房,在这姑娘隔壁的就成!”
君珂:“……”
第二天早上,君珂在和帐房结账,忽听有脚步声接近,君珂不等他走近,转身,挑眉,“惊喜”。
“啊!纳兰兄,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昨晚就住在我隔壁,今早居然还能遇见,真是太巧了,现在是不是正好正好要结账?”
“不。”纳兰述答,君珂刚怔了怔,就听他正色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们一天居然遇见了四次,这真是千载难逢的缘分,是老天的意思,违天者不祥。所以君姑娘,虽然你十分不愿意和我同路,但是我还是决定要跟你一起走,这是我的意思,你可以提出反对,不过我不予接纳。”
说完他上前,将君珂往胳膊里一夹,红砚跟过来顺手提了君珂包袱,幺鸡爪子一抬就换个方向到了红砚身边,一行人面不改色,坦然自如,出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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