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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鸾垂眸望向怀中,裸裎的双臂抱紧了软绵绵的猫,扬起一个笑脸。顷刻后,那张笑脸化为粉霞,带着疑虑望他的眼睛,“韩相公,你以前也对我这样好吗?”
饧暖思晴絮,飘飘渺渺的一切世俗浮在这方床帐之外,仅仅隔了他们一步之遥。韩舸始终记得,她是怎样像一只灵巧活泼的猫撞到他怀里来的,将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撞得情窦初开。此后,他不惜重金点了她的大蜡烛,洞房花烛夜,得意春风殿。
这一切他都不能告诉任何人,一位青年才俊可以流连烟花,但心坠烟花,是流言不能容,世俗不可忍的忌讳。
他只得将雏鸾圈在怀内,轻轻地抚着她滑嫩嫩的背脊,“我对你,一点也不好。”
他们中间卡这一只猫,犹如横陈着命运宽广的大河,他在河岸花色潋滟的上端,而雏鸾只永远在河岸满目疮痍的另一端,他很抱歉,他救不了她。
雏鸾同样满怀愧疚,将他后背的衣裳揪在掌心,“韩相公,对不起,我记性不好,你许久不找我,我就想不起你了。”
久久之后,他将她兜倒在枕上,牵开青灰锦被将她罩住,又将猫放在她劲侧,“那这回可要记住我,我过些时回常熟,至多两个月就回来瞧你。你睡吧,我就在外头,醒了就叫我。”
她紧盯着他撒下帐,直到银纱隐去了他一片松竹之姿,雏鸾方轻轻喊出他的名字,“韩舸。”
“嗳。”他笑着应答,轮廓渐行渐远。
“韩舸。”
“在呢。”
“韩舸、韩舸。”
“是我,我在。”
“韩舸……”
直到那轮影消失在卧房的棂心门下,雏鸾方闭上了眼,在心头再默念两边他的名字,并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忘记他,他叫韩舸——
东阳素足女,会嵇素舸郎,相看月未堕,白地断肝肠1。
东风一枕游仙睡,拂去金池琼苑,香惹尘非。满园蔷薇如游思梦魂攀墙去,而隔墙之处,即是浅园。
三两丫鬟怀抱着鎏金兽耳鼎,里头盛满雕冰,或延年寿桃、或绣球锦,个头不大,却十分讲究稀奇。以春阳为,这厢绕过一髹红楯栏九曲桥,穿过垂花门,婉踅西厢书房。
只见槛窗大敞,扑进万丈暖阳,左正对一张髤黑大书案,风将案上一叠纸笺淅淅索索地拨动,案后正摆一张四出头官帽大椅,6瞻端坐其中,正在细看公文。两侧有银釭高耸,并立着黎阿则,细嫩的肌肤被一片光照得剔透。
他朝春阳等人将手招一招后,由高案上头捏来一把鎏金钳,悉数将冰块夹入两案上的青瓷大缸内,收拉一线,即见顶上一太平有象硬帷簌簌扇起,正对着6瞻。
满室顿起凉意,春阳暗打一颤,领着几人猫腰退出。
稍刻,6瞻横臂将公文递予黎阿则,起身旋至青瓷缸前往里头掏出一块碎冰握在手中摩挲,“你也瞧瞧,这是早上各地县丞主簿们呈报的去年所收桑蚕数目,织造局的库里,可有这样多?”
黎阿则细细端详,倏而一笑,“干爹,这库里我查了,数目不假,加上许公公走时留下的账目上所报损耗,差不离。嗨,干爹,这许公公走时,自然要把屁股擦干净了走,哪能叫咱们抓住什么把柄?”
滴答滴答的水珠由6瞻指缝坠落,踩得满地狼藉,“我记得,许园琛去年报到宫里的损耗是近千斤,说是叫梅雨给毁了?”
“谁知道呢?”黎阿则微哈着腰,伶俐地笑,“儿子查过,去年六月,确实是足足一月的梅雨,他说是损耗,皇上看在老祖宗的面上,也不好深查不是?不过依儿子看,这事儿估摸着老祖宗也不晓得,八成是他自个儿中饱私囊了。老祖宗要是晓得,怎会许他同龚老的人私相授受?”
6瞻由多宝上嵌得密密麻麻的书里抽斜一本,又揿回去,勾起笑斜眼睨他,“咱们京里动身前,好像听见说许园琛提了秉太监?这走得急了,也没来得及恭候他。去,给他修书一封,就说我期满回京后,再亲自登门道贺。”
“是,儿子这就去办。”
正欲退去,6瞻却细细地扬了嗓子,“站着,”似一篾软剑,柔而寒。他自右抽出几个牛皮信封推到案上,“这几封也一道送回京里,给老祖宗那封里头有一药方,传我的话说儿子惦记他老人家腿疾,特意在苏州找名医求了药方,太医院的药总不见效,或可按此方试一试。”
“这封,”言着,他往其中一信上点一点,“叫你的人亲手交到余良手上,让他直呈陛下,不用经司礼监的手。”
皇城内太监无不属司礼监管辖,但这黎阿则乃安南人氏,宫内安南人备受欺凌,多是酒醋面局、浣衣局等职位,同为外族人氏,倒是自成一团。正是看重安南内侍之团结,6瞻才将他提到身边。
此刻正是立功之时,黎阿则无有不从,接了信郑重行礼,“干爹放心,既是只给余公公,别说司礼监,就是内和龚老,儿子都不让他们晓得。”他弯弯的眼角一瞥,将最后一封信望着,“干爹,这一封是往府上去的,可有什么话儿要交代老夫人的?”
骤然,6瞻收起笑脸靠向椅背,半讥半讽地,“话儿都在信里头了,没别的。只一件事,信送到,就让我母亲大哥即日启程来苏州,哪有我一个人享受这江南风光的道理?叫他们也来,在这里住几年,回头任期满了,再阖家一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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