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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上糊的桐油纸,旧黄的颜色,梦迢穿着做的黛蓝长襟袄,松松地嵌在窗畔,像是黯淡的黄昏还弥留一片碧天不肯褪,骨子里是犟的。
董墨在后头,想治一治她这暗犟的性子,歪着脸笑,“她是你哪门子的亲戚,要你为她抱不平?”
梦迢自悔失言,将裙带一丢,扭头翻他一眼,“你管我呢。”言讫丢下他,转回藤椅上去坐。
她益不讲道理,从前还肯假意认几句自己的不是,低着脸在认错的间隙里抛闪个媚眼儿讨好他。近日可是连这些也越来越懒得了。董墨觉得是他来低就她的缘故,女人惯会恃宠而骄。
他决心也要不理会,立在窗前想给老太爷去信的内容。想完一篇回头看,梦迢还在藤椅上坐着,低着脸烤手,睫毛下两片腮馍馍似的鼓胀起来,兜着软绵绵的一口气。
两个人好半晌不说话,彩衣在里头卧房,要出来不敢出来的,后头将心一横,打了帘子出来,匆匆穿过去,“姐,我去烧饭啊。”
梦迢趁势抬眼,瞥见董墨将背欹在窗上,抱着胳膊瞧好戏似的瞧她。她愈有气,端直腰喊住彩衣,“烧哪样饭呀?我不吃,你自家抻个面吃好了。”
听这意思,是全不将董墨算在里头。彩衣立在门上,一时进不好退不好,眼珠子怯怯地在二人间转动。
董墨等不着梦迢松口,不觉提起一口气来,“我还有事,回去了。”
梦迢仍坐定椅上,没有要送的意思,“噢,请慢走。”她不看他,只管把她那双高高架在火盆上的手搓着,剔透得像冰雪一样的皮肤仿佛永远搓不热。
为了几句玩笑话,好像真较真起来,彼此心里都怀着点不痛快。董墨由门里踅出去一会,梦迢才依依地到门上望。天密密地落了雪,他的影早被埋没了。
彩衣懵懂地歪着脸,“太太,这又是什么手段?”
梦迢再讲不出一点男女间的道理,没有手段,只是她自己胡乱的斗争。为着日子上的安稳,她怕与他疏远了,为着心里的安稳,她又怕与他走得过近。
于是她歪在门上叹,“走了也好,最好别再来了。”
“啊?”彩衣愈糊涂了,把紧攒的额心凑到她眼皮底下。
她立时掀起个媚冶的笑脸,眨着精明的眼,改了口,“我乱讲的。”
作者有话说:
梦迢:我好看么?(敢说不好看头给你拧下来。)
董墨:全世界你最美!
第28章琴心动(八)
后头一连几日,董墨不往小蝉花巷去,一头扎在衙门与另一位参政贾大人核对税收。各州府乃至县上的银子与账都对得上,只是盐运司的盐税又比上年少了几万。
年年少几万,几年细数下来,已是几十万的亏空。董墨攒额阖上账册,还没开口,却先叫贾大人抢白道:“我知道董大人想问什么。我也不清楚。盐运司隶属户部,他们的税一向是直缴户部,咱们布政司不过是核对核对,里头的细则是户部的事情,我们是查问不着的。”
薄雪化尽,济南乍晴如春,案牍里一片晨光,董墨退到阳光后,松开眉宇,神色松快地靠在椅背上,“贾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问税上的事。我是想请教请教年关将至,济南有什么热闹没有?”
“噢。”贾大人怔楞须臾,立时笑转,“倒没什么不同,观花灯,拜佛打醮,嗨,各地风俗大同小异,左不过都是走马观花。要说热闹还是京里头热闹,天子脚下嘛。济南无非是沾点江南的光,文人墨客多。董大人闲着无,倒可往大明湖游一游,节下花船繁多,佳人无数。您坐,我先将拟定的奏疏拿给秦大人过目。”
这贾大人与他招呼着出去,转入秦循内堂。秦循正在太师椅上歪着打瞌睡,一把银须往胸口里埋。贾大人轻脚走到边上,打了个拱,“秦大人,秦大人?”
秦循一头栽醒过来,两眼茫茫朝堂外望一会,方转到身边,“税银都核对清楚了?”
“都核清楚了。”
“那就赶紧交户部吧,眼瞧着就是年节了,倘或遇见大风雪,路上又得耽误。”贾大人递上呈报朝廷的奏疏,他瞧也懒得瞧,丢在案上,“董大人就没问些什么?”
贾大人拈着须笑笑,“倒是想问盐运司的账,叫卑职胡乱搪塞过去了。”
秦循撑着一把老骨头起身,向案下蹒跚踱去,“你不要得罪他,混过去就得了。等我告老还乡,他要查什么是他们董家的事情,只是此刻别带累我。一位是兵部的董侍郎,一位是户部的楚侍郎,两个都是内员,哪个我都开罪不起,还是躲一躲的好。”
那贾大人沉吟片刻,跟到身后来笑,“这董大人到济南来,事先就不知道孟玉与楚侍郎的干系?”
“大约是不晓得。就连董太傅也未必知道,只是猜测。在朝中举荐孟玉的,一向是吏部的人,况且孟玉的确是有些才干在身,在苏州为官还是干了许多实事的。要不是济南这几年的盐税亏空,恐怕董侍郎也想不到楚侍郎头上。”
说了这一筐,他就手翛然一挥,“横竖不与我相干,火引子烧不到我身上就好。”
“大人只管放心,熬过这一年,您老卸下担子,就松快了。”
内堂里架着四个熏笼,两人躲着北京的凛风,潜在这济南的暖冬里笑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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