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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杯酒喝掉,我道:“至于后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是的,我不想回答,不想告诉他,月圆之夜,熙熙攘攘的灯会上,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我望着他被汗濡湿的背心时心中的无限苍凉,不想告诉他我无论如何也不忍再让他支撑着病体去阻拦我的回归,不想告诉他看着他的疲惫我亦觉得万分疲倦,不想告诉他那夜我坐在他床前突然万念俱灰,最终决定暂时放弃。
我厌倦了这漫长的钩心斗角,相信了我自己内心的感觉,我看着他时的欢喜而激越的情绪告诉我,这个男人我爱过,而他看着我时的微痛神情亦告诉我,这个男人他爱我。
那么,就如他所说,那美丽的一刻,能多留一阵也好。
那夜,我对自己说,既然那时我还不能完全脱离他,既然我们还要如前相处下去,既然最终离别迟早会来临,那为什么要在凄然的结束之前,还让那些无穷无尽的试探与被试探破坏了短暂的相处日子,败坏了彼此的心境,在各自筑起的巨大心防前辗转叹息?
那便,好好过着余下的日子,做一对最单纯的未婚夫妻,
也许很多很多年后,彼此可以将这段日子,不含任何怅然的,欢喜流泪着想起。
阿悠,我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纠葛,是否牵扯生死大计,我只知道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那么,便将这短短数月,算做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
我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的神情,却仿如已将一切猜中。
然而他笑得更凄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就这么过一生,而只是这短短的三个月?”
我无奈一笑,道:“可能么?你可能永远做乡下小子秦悠?而我可能永远做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谢素?”
“而且,”我端着酒杯,怅然遥望着远方,喃喃道:“总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我残余的记忆告诉我,有人在找我,等我,我听见他的呼唤声,日夜不休,有时很近,有时很远。”
身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我回身,阿悠神色如常。
我静静的看着他,道:“该我问你了,怀素是谁?”
他端杯的手一顿,抬眼看我:“那天厨房里的试探,你果然听见了。”
我扯起一抹笑容,自己都觉得那不是笑容:“任何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是敏感的,你这般试探我,我如何不知?”
他目光里似喜似悲:“我常常在想,喜欢上你是我的幸运抑或是不幸?如此冰雪聪明,如此洞若明烛,让人仰望追逐,却在仰望追逐中越心生凛惕,唯恐自己不够好不够强,不够令你自红尘中,转头看我多一眼。”
我默然,在心中对他说,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是你不曾多看我一眼。
吸一口气,我道:“我一直在等我武功完全恢复这一天,我对自己说,我不能放纵自己,我的放纵必然是对等待着我的人伤害,只要我武功完全恢复,我立即和你说开,如今,这一天既然已来了,你便也放手罢。”
他笑笑,神色平静的道:“若我不愿放手呢?”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手,”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自有办法。”
阿悠偏头端详我,突然讥诮一笑,指了指那酒壶,懒懒道:“你有办法?你以为在酒中玩了花样,就能逼我放手?”
我目光一闪,缓缓抚摸那酒壶,轻轻道:“我会蠢得如此?明知你有防备还玩花样?”
阿悠突然冷笑起来,“你自然不会,因为你玩的花样,还带累着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突然身形一飘,似一朵云游移过天空,一掠间已到我面前,探手抓向我咽喉,我冷哼一声,反指弹向他掌心,他不避不让,扑哧一声,掌心被我指尖洞穿,血光激射。
他神情变也不变,仿佛那被洞穿的手不是他的一般,来势不止,竟生生让掌心穿过我手指继续向前,我的指尖感觉到他血肉的热度,听到指骨与肌肉摩擦的吱吱之声,看着面带微笑的他忽尔冷漠锋利的眼神,竟不能自已手掌软,一阵颤抖。
这么一软,他鲜血淋漓的手已到了我的咽喉,指尖一扣,厉喝:“给我吐出来!”
我对上他目光,只觉得幽深旋转似无尽黑色漩涡,牵引着我飞快下坠,立时头脑一晕胸中欲呕,他指力向下一引,轻轻一弹,我喉口一紧,哇一声,刚喝下去的酒立时全数吐了出来。
他尤不放心,又逼我灌了许多水催吐,我被折腾得精疲力竭,趴在桌上没力气说话,他仔细看了看我神色,才坐到一边,素来温柔的神色冷酷如铁,双唇紧抿,目中的光,微带暴戾。
我昏昏沉沉抬起头来,知道我的计策还是落了空。
酒里原本无毒,我最初喝的两杯酒也无毒,以飞燕草练制的毒汁涂在酒壶壶盖里,我喝完两杯酒后抚摸酒壶时,以内力激起壶中酒液逆流,直触壶盖,毒汁一点点融化在酒中,阿悠喝时,酒中便带了毒。阿悠见我先喝,半日没有动静,自然也不会疑心,为了取信他,我甚至也一直陪着他喝毒酒,只是我没想到,我终究低估了他。
他自怀里取出一段银色柔软丝绢,慢条斯理的包扎掌心伤口,我望着那丝绢心中苦笑,还说不是贵公子,连寸丝寸金有价无市的“霞影纱”都只是随意拿来裹伤,有多少人能有这般的奢华?
远远坐开的两个人,一阵沉默,我闭上眼,不想抬头也不想看他。
良久,感觉到他缓缓走到我身边,声音竟已恢复了先前的和雅:“怀素,你想以毒挟制我为你解封,你当真对我一点顾惜之意也无?”
我咬紧嘴唇,拒绝回答。
“你打的好主意,毒倒我,逼我为你解封,然后再给我解毒,趁我未完全恢复时离开,你武功既已恢复,那些护卫又如何是你对手,哦,怀素,我没自作多情吧,你会为我解毒吧?”
我睁开眼,淡淡道:“飞燕草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有你在身边,我又如何能炼制什么奇毒,即使我不解,想必你也死不掉。”
阿悠并不动气,只是俯身看着我,奇怪而意味悠长的眼色,半晌后他转身,背对着我,叹息,叹息声里已带了几分苍凉:“怀素,无论如何,我感谢你,感谢你隐忍的陪伴,感谢你没有拼命的去拣拾散落的记忆,感谢院中那些瓜果,你亲手洗涤的衣服,你的豆腐圆子和棉袍,感谢那最初和最后的快乐的几个月,尤其是最后三个月,我感谢你的放手,给了我最可纪念最不能忘怀的一段日子。”
他顿了顿,似是心情激荡难以为继,半晌道:“今日生的一切,我宁可从记忆里抹去,无论如何,这段日子,在我心目中都毫无瑕疵,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光。”
步声橐橐,他似是正向门外走去,在门口处他停住,淡淡道:“你的记忆,我会为你解封,但不是今日,等我心情好了,我会来找你,在此之前,你且自己寻找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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