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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瞻哑笑,抬起眼睛,恰有一阵风从梅窗穿进来,卷着他头上两个锦带勾勾缠缠地飞扬,“头是什么道理?”
皓月星前,芷秋趴到干干净净的炕几上来,仰着眼看他,“看来6大人果然是不狎妓,连这个招数都不晓得。青楼有十计,走、死、哭、嫁、守、抓、打、剪、刺、烧,这个剪麽,譬如剪你我一片衣裳缝在一处、或是剪两缕头结在一处,以示我俩结同心啊。那起子公子哥,瞧见你剪了头同他结在一起,就当是你爱他,就舍得将银子乖乖掏出来了。”
“有意思,”6瞻看着她软云乌髻,蓬松茂密,“别的我大约猜着了,那‘走’是个什么走法?”
“走麽就过于心黑了些,譬如同哪位公子商量着要与他私奔,他见你冒着逃伎之罪也要同他一起,感动的不知如何,只把身上金银掏尽给你,你第二天卷了银子跑回来、或是老鸨子带人假意将你捉回,他犯了个拐诱私伎之罪,亦不敢去报官的。这个法子寻常是坑坑外地客人的,本地人可不敢如此。”
6瞻颤着肩笑开,拿眼睨她,“那你对我使的是个什么招数?”
她半晌未出声,歪着半张脸枕在臂间,吐息如整片江南的濛濛烟霭,“你明日来,我告诉你。”
芰荷含香,羌笛尽起,轻飘飘定下这星月盟、花信约,沉甸甸砸在谁人心上。檠灯里挑着倏明倏暗的烛火,如两对眼里倏隐倏现的朦胧情绪,在江南的水烟里,一点、一点地露出来。
另有一则倏明倏暗的心事,则在绣之上,锦帐之中。
岑寂的风夜里带着芜杂花香,浓重地闷在方文濡胸口,他翻个身,望着空空枕畔,上头还逗留着云禾的香,将他勒得有些上不来气。
卧房内唯有残灺银釭一盏,执着地不肯熄灭。直到子时稍过,他起身另起烛,恰时云禾推门而入,轻着步子踅入,恍见他,有些惊骇,“你怎么还没睡?”
窗外只有半月,另一半没了踪迹,仍旧有凉霜照着她,红彤彤的,像方文濡心里一个滴血的伤口。
他走过去,将她鬓角几丝凌乱的别到耳后,声音平和得没有半点心碎的痕迹,“在等你,同你姐姐说完话了?”
“嗯,才说完,你明日回家去的东西骊珠可给你收拾好了呀?”
那片柳叶似的唇勾一勾,将她拉入怀中,望着窗外的冷月,温柔的调子吹在她耳边,像一缕风,“收拾好了,你让带的东西都带上了,明日我直接到书院,下了学再回家去。”
云禾被他困在双臂,脑袋轻轻耷在他的肩头,遽然升起些难舍难分的离别之情来。他身上的水墨味儿就像洗净了她身上的酒味儿、脂粉味儿、某个老男人的汗味儿、以及满身的风尘味儿……
她分明笑了,眼里却坠下一滴泪打湿了他的肩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黏黏糊糊的嗓音里混着还未淌出来的泪,浸湿了方文濡的眼。月亮闪了闪他眼里的水花,返照出一抹幽恨,“别哭,我离家早些,早上挤出空来瞧了你再去书院。”
“那怎么行?”云禾揪着他的衣裳搡他,“书院同我们这里都不是一个方位,你折来折去的多麻烦?算了,我不想你了,你别起那样早,在家多睡会子。”
“不麻烦,看你怎么是麻烦?天上人间转一圈,也不麻烦。”
云禾泪霪霪的眼弯起来,猫儿一样在他颈边蹭一蹭,“我心疼你呀,真是个傻子。”
“你也是个傻子,”他将下巴颏抵在她的头顶,轻抚着她的背,“怎么就瞧上了我呢。”
这不是个问题,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伴着他游移的手,每抚过一寸亦检算起自己爱着她的每一分。一点加一点,垒成了一座青山,群花满布、林木参天、以及太阳朝不见的背面,长满了荆刺藤蔓——
他这样爱她,爱死了她,爱到恨不得将那根纤细的脊椎捏碎成灰合了水一齐饮下,从此就让她长在他的骨血里,不必受日月侵蚀、亦不必被任何男人窥觑……
嫩日轻荫,波暖尘香。一阵花屑如碎锦,洋洋洒洒地扑入小窗,落在了临墙书案,研出粉墨,晕染山色。
银杏茂枝里飞来一只马蜂,唧唧嗡嗡地扰了清净。桃良手执芭蕉纨扇,正垫着脚打那只马蜂,碰得槛窗咯吱几声儿,她忙捂了嘴,远远往水晶帘里头瞧去。
正巧芷秋松衫慵裙地出来,乌髻轻亸,睡眼惺忪。桃良迎过去将她搀至榻上,讪笑吐舌,“姑娘,我吵醒你了?”
“没有,”芷秋抵着软塌塌的纤掌轻打哈欠,眼角挤出零星泪花儿,“是我自己醒的。我心里记着婉情的事,想着趁现在还未上客,先去瞧瞧她。这两日她还好不好?也不见她出屋子。”
晨光斜斜地在乌油油的地砖上划了几个大方块儿,将桃良一只绣鞋照得直烫。她忙收了脚,捧来一斝稍放凉的雨前龙井,“我看她关在那个屋子里不寻短见麽也要捂得霉了,真是半步不出的。不过我听见相帮讲,收了她屋子里的利器,连个杯子也不敢留,每日现冲茶送饭去给她。”
芷秋呷一口茶,嗓子愈清甜起来,“还晓得吃饭,那大约是不要紧,想开了麽就好。”
“哪里吃呀?什么样子送进去,仍旧什么样子端出来。听见老姨娘讲,瘦得不成个样子。”
原是婉情那一桩公案上月有了个了结,自往其未婚夫家徐家去信后,徐家一直不见人来,音讯全无。却巧上月那个三公子徐照,到苏州府访友的,听朋友说起头先花榜之事,就说要到月到风来见识见识状元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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