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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骊端起酒杯,对二人道:“请。”
左明非微笑着举杯,“请。”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喻勉兴致索然地举了下茶杯,旁人饮酒他喝茶,却是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也不能太不给面子,曹骊毕竟是主人。
左明非替喻勉考虑着,而后道:“喻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宜饮酒,曹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喻勉支着下巴,看了左明非一眼,虽然他仍旧不以为意,但也配合地点了下头,淡淡道:“失礼了。”
曹骊客气道:“不妨事,本就是寻常家宴。”
“说是家宴,为何不见曹夫人?”喻勉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
“拙荆身体抱恙,有劳喻大人担心了。”曹骊略一颔首。
左明非上心地问:“可有请过郎中?”
“憬琛放心,大夫已经看过了。”曹骊微笑道。
喻勉夹起一筷子鱼肉,随意放入到左明非的盘中,懒洋洋地开口:“曹大人多年来未娶正室,可见对曹夫人用情至深,敢问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若论戳人肺管子,喻勉排第二,无人敢居第一,喻勉摆明了是寻人不痛快来的。
曹骊脸上并未出现异样,他坦然地望着喻勉,声音中正:“此事还要多谢在下一位故去的友人,那人二位也认识,是崇彧侯世子白思之。”
“当年若非他做媒,我和夫人也不能认识。”曹骊语气诚恳道。
喻勉嗤道:“一见钟情吗?当真是佳话。”
曹骊仿佛听不出喻勉话中讥讽的意思,语气惋惜道:“可惜思之英年早逝,我欠他诸多。”
“是么,曹大人不妨说说,”喻勉目光精准地落在曹骊那张面相清正的脸上,“你欠了他什么。”
曹骊不疾不徐地抬眸,目光与喻勉交汇,他不见丝毫慌乱,“命。”他语气如常道:“按道理说,我们三个都是乌衣案的受害者,皆应死在那场惨案中,不是么?”
周遭空气蓦地冷沉下来,让人难以喘息的压力笼罩在三人上方,除了喻勉,另外两人皆是神色一变。
喻勉冷淡地注视着曹骊,曹骊脸上浮现出难受之色,左明非伸手拉住喻勉,气息不稳地喊了一声:“喻兄…”
喻勉烦躁地啧了声,差点忘了这个病秧子,他回握住左明非的手,在左明非脉搏处注入安抚性的真气。
曹骊缓缓喘息着,他有意无意地扯了下唇角,“我时常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愧疚,二位呢?”他声音淡漠。
“你想死?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喻勉冷漠道。
曹骊笑着叹气:“上有老母,下有贤妻,如何敢死?”
“无妨,我送你们一起。”喻勉凉凉道。
“喻大人果然会开玩笑。”曹骊端着一杯酒,随意道:“难以想象,思之会有你这样的挚友,你们的脾性简直是天差地别。”
“够了。”左明非沉下声音,“逝者已矣,二位多提无益。”
喻勉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
左明非随之起身,告辞道:“曹大人,多谢款待,先告辞了。”
曹骊微微颔首,面上恢复了正常,他客气道:“招待不周,二位见谅。”
喻勉满面阴霾地朝前走,左明非加快脚步跟上,“喻兄。”他叫了好几声,可喻勉置若罔闻,而且喻勉周身散发出的阴鸷气息好像要杀人一般,这是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
左明非心中一慌,又叫了一声:“喻兄!”
喻勉仍旧不理会,他兀自往前走,在他经过的地方,树木枯黄,芳草垂首,一片死寂灰败之相。
十一年前,边关战事吃紧,北岳十三个部落联合起来,十万大军压境,就在此时,崇彧侯被强行召回,剩下喻勉和其他将士浴血奋战,历时一个多月,终于守住了山海关。
还未等捷报送回京中,京中便传来崇彧侯谋反的噩耗,喻勉和其他部将还未脱下风尘仆仆的战袍,便被六合司的影卫强行抓捕,押送回京。
途中,喻勉听说白鸣岐伙同其他世家子弟,生出谋逆之心,背后竟是崇彧侯授意,喻勉只觉得讽刺,但这件事还轮不到他插话,他和战友们被关到六合司接受审讯。
六合司亲自审问与崇彧侯相关的人,数日之内,被冤死的人不计其数,可崇彧侯麾下,无一人被屈打成招,哪怕是含恨而终,将士们也始终咬定崇彧侯只有报国之心。
作为崇彧侯的弟子,乌衣案主谋白鸣岐的挚友,喻勉自然受到了非人般的待遇,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他相信世间自有公正,可随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地消失,喻勉逐渐动摇低迷,他亲眼目睹战友因伤口溃烂流脓致死,讽刺的是,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喻勉开始恐慌,他害怕听到任何人的死讯,他巴不得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可六合司的人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喻勉数不清自己在折磨中昏过去多少次,每次醒来听到师父和白鸣岐还活着的消息,他都能后怕地松一口气。
裴永甚至笼络过喻勉,他蛊惑喻勉,只要喻勉能作证崇彧侯有谋反之心,他能保证饶崇彧侯父子不死,至多是被发配流放。
喻勉对这样的蛊惑嗤之以鼻。出身名门的少年,最是看不起这等卑鄙龌龊之人,他的举动无疑激怒了裴永,于是裴永摧毁了喻勉的骄傲,他断了喻勉的手筋脚筋,让喻勉像废人一样地活着。
至此,喻勉仍旧咬牙坚持着,直到那天,他听到崇彧侯父子的死讯——
崇彧侯父子服毒自尽,以死谢罪。
那瞬间,恍若天崩地裂,喻勉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他好似觉得灵魂出窍与天地融为一体,身心麻木地失去所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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