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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7点不到,学校广播的音乐声便将我们闹醒了。古大力站在窗户边朝外面看,冷不丁丢出了一句:“好怀念当年读初中时候的好时光啊!”
我将木盒里面的那封信再次打开看了看,继而放好。我们来苏门大学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邱凌的过去,但这一刻我突然改变了计划,我想要先查查这个署名为“鱼”的家伙。因为我隐隐地觉得,这个“鱼”,似乎与我有着某些关系,甚至他能对我内心深处某段被隐藏与忽略的冰山底端的记忆,进行强有力的冲击。这一冲击所带来的不适感,又与在海滩那晚恶魔一面的邱凌注视着我那一刻的感觉非常相似。
我俩选择在学校食堂吃早餐,端着饭盒的我俩,在身边大学生中走过,感觉就像进入鹅群的鸭子。我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拨通了陈教授要我拨打的电话。教授说对方是他比较得意的学生之一,现在留校在医学分院那边当讲师。
电话通了,是一个听起来有点熟的女人声音:“你好,哪位?”
“嗯,你好,是乐老师吧?我是陈蓦然教授的学生,回苏门大学办点事。陈教授应该给你说过吧?”
对方没等我说完便开口了,语还很快:“说过,说过,不过我这一会有课。你知不知道图书馆怎么走?你去图书馆等我,我下课后过去图书馆找你吧!”
“行!”
我挂了电话,可手机还没放下便再次响了,是这位乐老师又打了过来。
接通后她没出声,但我能听到她轻微地咳了两下。接着,在我“喂”了几声后,她说话了,语较之前放缓了不少,略带磁性的声音尝试性地问道:“你是姓胜吗?陈教授说你是胜医生。”
我微微一笑,教授的普通话还算标准,但毕竟年纪不小了,尤其对着手机时候,总是有点含糊。看来,他给这位乐老师介绍时把我的姓给说混乱了。
“嗯,我姓沈,你叫我沈医生吧?也是陈教授的学生,应该是你的师兄吧。”
对方的声音明显欢快了,语调甚至提高了:“你……你是沈非?”我愣了一下,紧接着也终于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乐瑾瑜?” 我清楚地听到话筒另一边传来她深吸气的声音:“沈非,图书馆等我,我1o点下课,最多1o点半到图书馆。哦不,我下课后还要回一下宿舍,11点吧!11点以前到图书馆找你。”
我应了,挂线。记忆中乐瑾瑜的模样有点模糊,应该是一位比我低了一届的学妹,而且是医学院那边的。当年我与文戈身后总有一些学弟学妹簇拥着,让我与她时不时有着天造地设一对的错觉。
想到这儿,我再次苦笑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总是喜欢回味与文戈以前的点滴片段,就好像一位老者对已经失去的东西那种缅怀一般。
“有点意思。”古大力小声嘀咕道。
我这才留意到他那个大脑袋在我耳边,甚至差不多贴着我的手机。我正要说他,可这家伙眨巴了几下小眼睛:“我说沈医生,这姑娘有点问题。”
我耸了耸肩:“古神探请继续。”
古大力一本正经,“她刚才不假思索说1o点半到,可紧接着又改到11点,这个变卦是临时决定的。而她的这个决定是因为确定了你是她的旧识沈非后才有的。嗯,沈医生,你不会是曾经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人家要回去叫些人一起过来修理你吧?”
我看着面前紧皱着眉头的他:“为什么就不能是这位乐老师今天的课比较早,出门有点仓促,所以想要回去化个妆,再换条好看的裙子呢?”古大力挠了挠后脑勺:“换条好看的裙子干吗?”
他翻了翻白眼:“难不成她以为我们要她帮忙是要搬什么东西,穿条裙子好找借口不动手?”
我觉得我还是少和他以正常方式聊天为好。
我们到图书馆时才8:2o,距离开馆还有1o分钟。在门口来回走动着的保安已经不是当年那位了,我记得当年那位叫作安叔的老头,总是把一套保安制服穿得跟军装一样,我与文戈在等开馆的时间里,会拉着安叔听他说当年他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故事。安叔喜欢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就是:“许世友将军暴跳如雷,要我们火线出击。”每每弄得好像许世友将军和他很熟似的,眉飞色舞之间,是军人的荣耀感与兴奋劲。
出神的思想伴随着大门打开而回到现实,我与古大力跟随着身旁的学生朝里面走去。这么早就来图书馆的,一般都是大三的学生,他们的课比较少。到大四后又要为实习开始忙碌,静不下心来泡图书馆的。
走进图书馆,古大力在我身后长长舒气的声音响起,好像回到了他的领土一般。我加快了步子,朝着我与文戈以前泡得最多的心理学书籍的区域走去。
一切,还和1o年前差不多,不同的只是当年明亮的油漆,现在已经暗淡了。书架上大师的那些书,毛边仿佛就是它们的年轮,用来记载年岁。最前排的书架上,若干封面鲜艳的新书,摆得整整齐齐。这些与学术著作混迹在一起的伪心理学书籍,曾经让我很反感与厌恶。但文戈说的没错,它们存在就有它们存在的必然性,就有它们的受众。无论内容如何,对于心理学的全民普及,这类并不枯燥的商业书籍,也算是功不可没。
我在这几排书架前缓缓行走着,闻着只有陈书才有的独特味道。古大力似乎现了什么,一个人自顾自朝着另一头走去。
紧接着,我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居然是古大力打过来的。我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探头过去,只见他正站在几米外对我招手,之所以没有开口叫我,应该是他在图书馆工作养成的噤声习惯吧?
我走到古大力身边,只见他表情有点严肃,并抬手指向他身旁书架的尽头:“沈医生,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愣了一下,只见那角落里面,摆着一张孤零零的窄沙。窄沙的旁边,是一扇敞开着的窗户。我意识到古大力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了,莫名地紧张起来。
是的,我们都想起了海阳市图书馆里棒球帽先生——邱凌独自守着的那个角落。
我大步走了过去,尝试着坐上这个沙。沙外面的布应该是近一两年换上去的,下面的木板与弹簧所出的声音却又暴露了它的年限。旁边窗户吹进来一丝丝风,这在初夏的上午,给人感觉是无比舒适的。但,呈9o度的椅背与能够触碰到金属弹簧与木板的座椅,却又让我无法放松。我尝试着往后靠了靠,抬起头朝着天花板上方望去。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看到……
是的,一个冷气口正对着这个角落,正对着这个沙。刚开启不久的空调,正在徐徐送出冷气。
古大力在我身旁叹了口气:“沈医生,我怎么感觉棒球帽先生曾经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呢。”
我点点头:“应该是吧!”
我将手放到膝盖上,闭上了眼睛。我的毛孔因为凉风与冷气而开始收缩,手臂上甚至有了细粒的鸡皮疙瘩。邱凌那双没戴眼镜冷冷望着我的眼睛,再次在我脑海中真实地浮现上来。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紧接着,我的视线被正前方的书架吸引。
不是因为书架上的书,而是书架上和我视线平行的位置正好有两排书宽的缝隙,透过这条缝隙,我看到另一边给学生们阅读用的一张长条桌子。
关于当年的很多记忆,我始终记得那么清晰。所以,我不可能忘记这张桌子的。
这是我与文戈每一次到图书馆来都会坐的位置。并且,让我觉得可怕的一点是,我现在视线正对着的,正是当年文戈喜欢坐的座位。
15 我再一次惶恐了,这种感觉昨晚有过,之前与邱凌在海滩时也有过。我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气。我再次挺直腰杆,在这个并不舒服的窄沙上坐稳。我在进行着一种大胆的尝试,尝试着若干年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会是邱凌。
我在代入,代入一个身份还只是大学生的瘦高男子邱凌的世界。我阴了阴眼睛,目光穿过那条缝隙,遐想当年穿着红色格子衬衣坐在那里的文戈。那年的她,长披肩,皮肤如同美玉般白皙。她低着头,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心理学书籍,一边非常认真地做着笔记。我的视线平平移动着,那当年留着傻傻分头的我……不,我这会儿是躲在角落的观察者邱凌,因此,我所望向缝隙另一边那位完全不应该坐在文戈身边的沈非的目光,是蕴藏着怨恨的。这时,冷气口出沉闷的“嗡嗡”声。寒意,从我脖子位置朝着我的衬衣领子里面钻去。
当年的邱凌是一个没有太多存在感的人,这是我渐渐得出的结论。他在翻阅手里的书,如同海绵般吸收着书里面关于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字里行间那些枯燥的词汇,让他会不时走神,但凉风又总是能够让他的注意力收拢。或许,他觉得眼睛有点涩了,他觉得孤独了。于是,他抬起头,透过那条缝隙,睹见了如同女神般端坐着的文戈。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文戈身上的味道。他笑了,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放任着自己无视文戈身边那个愣头小伙的存在。就好像是他——邱凌在陪着文戈,陪着他所关注的女人,一起在这个安静的图书馆里看着书,做着笔记。
我的心在持续着被揪紧……我阴着的眼睛,似乎还是能够看到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文戈,尽管她低着头。
邱凌在微笑,感受着伴读者的荣耀。这时,冷气机又“嗡嗡”了,他打了个冷战,继而看清了坐在文戈身旁那位也低着头的沈非。
邱凌的心开始往下沉,酸酸的感觉,呼吸变得微微抖动,好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他的心开始疼痛,那么切肤,又那么刻骨。如同有一柄锋利的刀,正在将他的胸腔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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