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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青灯,一杯苦茶,几缕佛音袅袅,转眼五个春秋。
乍暖还寒的二月天,院中积雪还未化尽,几树红梅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枝头。
微风乍起,花影浮动,暗香流转。
一个年轻的和尚踏着春光而来。他瞧着年纪不过双十,足下生风,步履匆匆,经过梅树时,宽大的僧袍不小心勾到枝头的一角,年轻的和尚不懂怜香惜玉,将袖袍一抽,摔了一地残花。
他沿着小道一路疾行,停在一处禅房外。见门扉虚掩,便干净利落地探进去半个身子,目光在屋里溜达了一圈,落在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上。
那人立在书案前,手执画笔,俯身在笺纸上行云流水般勾画着什么。
他发如泼墨,眉眼温婉,两片薄唇色淡如水,沐浴着远处渺渺钟鼓声,出尘的仿若一朵圣洁的优钵罗。
绕是朝夕相处了近五年,年轻和尚还是冷不丁被晃了一下眼。
他正在进与退之间挣扎。从背后窥人不够光明,奈何他实在好奇。
每年二月初八,元晦师兄要作一幅画;六月十五要亲自去斋房下一碗长寿面。
有一年六月十五,他屁颠屁颠地跑去祝寿。元晦一言不发地将长寿面吃尽,不疾不徐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不是生辰,要大动干戈地煮一碗长寿面?
和尚寸草不生的头皮都快被百思不得其解六个字给愁出毛发了。
这个问题无解,那么下一个问题:元晦师兄每年二月初八将自己关在禅房到底画得什么?
和尚目光微微下移,心虚地在那画卷上匆匆扫了一眼,竟是个俊美公子。
元晦顿了顿,提笔在那画中公子的左颊轻轻点了一滴翰墨。和尚顿时有种错觉,仿佛窗外春色都黯淡了些许。
元晦在画中人身上流连了好一阵,直到墨迹干透,他将画纸从头卷到尾,小心翼翼地装入画筒,而后眼皮也不抬地对着门外道:“慧一师弟,看够了没有?”
慧一和尚被抓了个现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他到底不怕这个师兄,索性大大方方的将下半个身子也挤进了门框。
慧一与元晦年纪差不了多少,比元晦早入寺两年,入寺后做了扫地僧,听了三年晨钟暮鼓,后师从无残大师,修行无相功。比起那些五年十年甚至半辈子当扫地僧,洗碗僧的无相寺弟子,慧一资质算得上中上乘。
但,要看与谁比。
若与元晦相比,不仅他,这一代无相寺弟子恐怕都要和愚笨沾边。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无相功包罗万象,却只有短短五式:以屈为伸,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天地归元。
元晦入寺一个月,拜入无残大师膝下,以几乎每年一式的速度在短短五年内参透了前四式。
这是个什么境界?
慧一花了五年,还没能完全习得第一式。
两人资质可谓是云泥之差。慧一并不妄自菲薄。毕竟百年一无相,五十年一无残,十年一元晦。
两人年纪相仿,元晦又从来和颜悦色,慧一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问个明白:“师兄,画中那人是谁?”
元晦心道:“我若告诉你是心上人,只怕你这五年苦修的平心静气要功亏一篑。”
面上,他只是淡淡一笑,轻巧地转了话题:“你来这里作什么?”
慧一一拍脑门,“啊!差点忘了!师父托我来捎句话,让你不必等他,收拾好随身物品,直接去藏经阁就行。”
他滴溜溜翻转了两圈宛如墨丸的眼珠,“对了,师父还说,祝你早日出关,修成正果。”
无相功前四式需先人指路,最后一式则需移步藏经阁闭关,靠自身的修为与慧根“悟”出其中奥妙。
当进入最后一层,人将与天地万物同息同状,随心所欲,风月草木皆为我用。
然而大多数人都只能遗憾的止步于前四式,永远定格在这一步之遥。
倘若一个武功,反复专研,千锤百炼可以习得精髓,尚可以赌一把,豁出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而无相功,单单讲究一个“悟”字。脑子开窍,躺着就能元神出窍。脑子不开窍,把手脚都练残了也无济于事。
元晦正一丝不苟地叠放随身衣物,闻言直起身子,问道:“无残大师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元晦口中的无残大师就是那日在破庙与他因一声木鱼声结缘的和尚。和尚带他云游四方,领他入门,又倾囊相授无相功,这么些年元晦非但没有改口喊他一句师父,还被破例允许带发修行。
倒不是元晦仗着一身宠爱有恃无恐,他在入寺第一天就对和尚挑明了:“大师,我心有妄念,受他所累,孤苦难耐。然而他是我的劫,也是我的缘,我想追求平静,却不会割舍这段尘缘。”
慧摇摇头,“今日寺中来了一位稀客,说是师父的故人。师父要与那位客人叙旧,便差我过来告知一声。”
元晦随手抽出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能见,需得亲自道个别。”
说完他人影一闪,一阵风似地飘出了禅房。
两人禅房相隔不远,不过半盏茶的距离。也不知是这里风水格外好些,还是和尚佛法无边,院中的几株梅花竟已开得七七八八了,粉白相间,深浅不一,甚是喜人。
元晦方才走得疾,没有留意到自己院中那零零散散几点梅花,此时一看,才知春在枝头已十分。
他凑近嗅了一口,花香清浅,沁人心脾。
春山的那片梅林,此时应该花开正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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