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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俯身撑在琴侧,不依不饶道:“那鸢灯比我朱允的面子还大么?”
女子神色一动,暗叹今日出门未看黄历,碰上这么个冤家。她十四岁出来卖艺,形形色色的人遇过不少,面上还算镇定,款款施了个礼,道:“奴家愚钝,一时口快,请朱公子息怒。只是奴家才疏学浅,翻来覆去只会那么几首曲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朱允也不恼,露出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意,“无妨。在下略懂音律,正好可以手把手教姑娘。”说罢,他半个身子横跨古琴,作势去抓女子的水袖,被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截在半路。
女子身后的老者佝身上前,陪笑道:“小女技艺不精,怕污了公子的耳。不如让老朽代为弹奏一曲。”
朱允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老者,不动声色。旁边小厮立即会意,捉住老者肩头往后掀,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不长眼的老东西,谁稀罕你这副老骨头?识相就滚远点。”
那老者护女心切,非但不就范向,还挣扎着往前拱,与小厮拉扯间,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扑去,也不知今日是撞上个什么天煞孤星,倒地时好巧不巧勾住了朱允腰间的玉佩,只听“叮铃”一声响,玉器击石,摔了个遍地开花。
朱允这个人风流好色不假,总还是裹了一层世家公子的皮囊,讲究些个你情我愿,即便耍起流氓,也不便太过明目张胆。方才那女子若乖乖弹奏一曲,兴许他酒意一散,过几句嘴瘾,也就放她走了。
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十几双看热闹毛不嫌事大的眼睛齐刷刷望向这里,更有好事者不远千里从一楼大厅跑上来围观,从来只当座上宾看戏的朱允,一下子沦为众人笑谈,便是为了朱家的脸面,他也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酝酿一番,正待发作,后脑勺不知被个什么玩意撞了一下。他一开始没在意,直到太阳穴又被相继弹了两下,才皱眉看去。这一看,刚才还胀得跟猪肝色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敢情那拐着弯伤人的暗器,竟是白白胖胖的去皮花生?
朱允沉着脸,目光在大厅四处梭寻。
二楼大厅总共六七桌客人,见朱允锥子一般的目光投射过来,马上识相的低了头,欲盖弥彰的或是喝酒,或是与友人尬聊。
只一人除外。
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桌边。
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手,指节根根分明,纤细而修长,本应执棋或抚琴,此刻却行云流水的剥弄着花生。他似乎是对花生有什么执念,捏碎外壳,非得把红色的花衣剥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也不着急进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侧的碗碟中,倒像是存了一盘乳白的玉石。
汴州的春日来的比往年早些,三月天,已经可以除去浓重的冬衣,只穿两件薄衫出街。醉仙楼酒气氤氲,屋内温度比屋外还要高上些许,几杯黄酒下肚,早就有人去了外袍,只身着一件单衣。
那人却似乎格外畏寒,浑身遮的密不透风,还裹了一件淡紫色的披风。
朱允满腔怒火,在看清男子侧脸时,猝不及防就被灭了个干净。他终日混迹于青楼,家中也曾金屋藏娇,世间绝色即便不能染指也见了个七七八八,但似乎都不及这张侧脸。
尤其是脸颊那颗小痣,仿佛是神来之笔,叫人挪不开眼。
身后小厮好意提醒道:“主子……”
朱允自知失态,匆匆收了色心,掩饰性的干咳几声,抬腿便要给伏在地上赔罪的老头一脚。
岂料老头汗毛还没碰着,自个儿腿间麻筋先撞上一物,酥麻难耐,险些栽了个狗啃屎。
众人定睛一看,这次从膝盖处弹开的暗器,竟是粒带壳瓜子。
朱允怒气冲冲的回头看去,果然又是他。
桌上的花生已经剥尽,墨玉笙便将一副闲不住的爪子伸进碗里,捏起一粒粒瓜子,熟稔的拨开外壳,将雪白的瓜仁堆放在一侧,乐此不疲。
仿佛是感受到了一仗之外的怒气,他漫不经意的扭过头,看向朱允。
这一眼,生生将朱允十分的怒气压制到仅剩两分。
朱允跛着脚,向前瘸了几步,面相凶残,语气却还算克制,“兄台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在下?”
墨玉笙挑了挑长眉,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手滑。”
此言一出,在座看官,胆大者笑出了猪叫,收敛些的也快憋出了内伤。
话都到这份上,再澎湃的色心也要歇菜。朱允朝着身后小厮叫骂道:“都他娘的没长眼?还不给我上!”
二楼看官一见这阵仗,纷纷抱头鼠窜,偌大的酒馆登时乱作一团。
处于漩涡中心的墨玉笙倒是一派闲庭信步的悠然。
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随手从碗碟抓了一把去皮花生,不多不少正好六粒,指尖微微一动,花生裹着疾风四散开去,不偏不倚,正中来人膝盖,五个精汉应声倒地。余下的一粒擦着朱允耳侧而过,仿佛千军万马,击鼓鸣笛,明明毫发未损,不知怎的,朱允却觉得比皮开肉绽还要胆战心惊。
他后退几步至墙根,被冷汗浸透的后心贴着冰凉的墙面,隔着绸缎也能感到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他狠狠打了个寒颤,只觉寒冬腊月天都没有如此锥心刺骨过。
他顿了顿,哑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墨玉笙:“闲人。”
朱允咬着牙,又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墨玉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墨玉笙其人,最擅长点火,点谁谁着。朱允怒火攻心,不再装什么君子,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给我等着,有种别跑。老子现在就去找人,打得你跪地喊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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