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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正伏在案上将萝卜切片,迤逦青丝在脑后坠成松髻,遮住狰狞笑脸,只有欢畅的娇声伴着“哆哆”刀切砧板的脆响,“这有什么的,大家一个院儿里伺候,都是替主子们操劳。”
不肖一刻,菜已烧好,一一装进食盒,鸾凤挎了旋裙而去。
这一捧白头翁,恰似梼杌辗转而来,终究在残阳照晚落到这片青瓦上,兽鸣狼嗥底下,笼着明珠一时落寞的心。
她等了这半晌,还是没等来小月,像曾经期待娇容能存一丝善念一样,这一回,同样落了空。小月人若其名,她的心是弯刀,是满地溶溶冷冷的月光……
这夜不同以往,并未如约陷入宁静永夜,在烛火燃起之前,由明珠的撕裂之声闹开,随后各方粉墨登场。最先是青莲瞠目结舌,尔后慌乱叫嚷,“快、快让人去请太医来!”
来来往往人群中,她朝明珠睇上一眼,那方惊慌失措的面色上,有眼沉如水。
随后府中异动非常,宋追惗与张氏在一众丫鬟宫灯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再有宋知书,不知才从哪个温柔乡爬起,周深浓烈不散的脂粉香。晚他一步的是楚含丹,袅袅娜娜的身姿裹着焦躁不安。最后才是宋知远,连手中的书都未丢下,由婉儿引灯而来。
太医把脉半晌,只留一张药方与一句诊断,“是中毒了,幸而那野菜吃得不多,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按时按方用药,两三日便可醒过来。”
众人或惊诧或疑惑中,只有楚含丹立在人后,泪珠由双眼落下,她掩在人群最后,暗揩一把。
后来回首起来,她的心似乎正是彻底烂在这一刻,在宋知濯被恨和冷漠包围、而将她的爱排遣在人群之外的这一刻,烂在张氏蓦然一声责问里,“濯儿媳妇儿,我叫你仔细照料濯儿,你就是这么照料的?还是你瞧我们濯儿身子不好,便这么随意糊弄?”
宋追惗与张氏皆坐至圆凳上,众人簇拥周遭,皆把眼睛落在明珠身上,神色不一。倏而安静下,楚含丹顿起落井下石之心,跺了半寸莲步,“母亲,我瞧大奶奶也不是故意的,大概是不认得这些有毒的野菜,才胡乱捡了来的。您别生气,她本就是山野粗犷之人,一时不留心,也是有的。求母亲别重罚,如若不成,只将她赶出府就成了。”
在宋知书侧目中,她依旧跺回去,不声不响。这步子却在明珠心里踏出一个浅坑,她捉裙拜伏在地,抬首一扫,最终将眼落在楚含丹脸上,在心头化作一抹浅笑,“太夫人千万明察啊,我哪里晓得这些?况且这些时的饭菜已不是我自个儿做,是由鸾凤在去厨房领到房里来,连喂少爷的事儿也一并交给了她,我什么都不晓得。您是最慈悲心肠之人,想必定不会白白冤了我。”
张氏原想趁此料理了这野丫头,省得搁在宋知濯身边儿总不放心,谁料这球一丢,竟被她又轻巧抛回手上,忐忑之时,宋追惗将酱紫锦绣一抬,搁在案上,震慑四方,“照你这样说,这是厨娘的不是了?去,将负责大少爷饭食的厨娘传来。”
48。审判张氏的悲剧人生
月中天,清辉洒向这方冷桂院落,只见朱门半开,人都汇集于此,讨伐一桩公案。
撤出一小丫鬟,自去唤那赵妈妈。堂中,仍是宋追惗扯扯袖口,深幽无光的眼朝边上一瞥,瞥出一位众矢之的,“你就是那个叫鸾凤的?你说说,大奶奶说的可是属实?”
鸾凤镇定的眼下实则掩着一丝惊慌,她提裙而跪,跪倒在明珠一旁,就这半寸之隔的双膝底下,早是猎人挖好的陷阱,“回老爷,打我来后,的确是我伺候饭食,我不过是看大奶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不忍落,况且这原本就是我们丫鬟的活计,我做了,也是应该。只是今日之事,我也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不过是照例喂了大少爷吃饭,谁知不足半个时辰,就见大少爷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一时,宋追惗好似也无从断决,沉默下去,众人跟着凝了呼气,只等提了那赵妈妈来。
外间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循声而望,只见赵妈妈掀帘进来,眼睛匆匆掠过明珠,立时筛糠一般抖起身子,也去并排跪下。
恰时丫鬟捧茶而去,奉案两盏,宋追惗端起饮一口,目不斜视,只在茶间,“叫你来是什么事儿你可知道?”
“晓得晓得,来时姑娘已经同我说过了,”话儿还未完,赵妈妈已吸了鼻翼,眼泪喷涌而出,连朝细墁地上嗑几个响头,“老爷,您可得明察,我老婆子冤枉啊,那白头翁可不是我做的,我做厨娘这些年,怎么会连个有毒的野菜都不认得?”
在上,还不及再细问,张氏已隐觉不好,抬手在案一拍,嗑得腕间满绿的宽翡翠镯哐当一响,是有震怒,“你既然认得,还拿到厨房里做什么?我看你是心有歹意,故意弄了这毒物来,来人,给我拖将下去,乱棍打死才好!”
料她是想含混而过,人还未进之时,明珠先挺腰而立,“太夫人先略缓缓,我瞧着还是先将话儿问清楚才好,若是不问清楚,倒叫我以后连饭都不敢吃了。”
闻言,宋追惗才搁下手中蚯蚓走纹钧窑盏,乜眼朝赵妈妈一瞧,“你说,厨房怎么会有这个白头翁?”
“老爷,就是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呀,”赵妈妈迎光抬首,朝众人扫一眼,眼落在小月之处。只见小月暗退一步,心中有锣鼓震天。
然而赵妈妈的眼最终瞥过,落在边上跪倒的鸾凤身上,“原是鸾凤姑娘前些日来托我,说是她睡那屋里,一到夜里房檐儿上就夜猫窜来窜去,吵得她夜里睡不着,托我给寻一些有毒的野菜根儿什么的将那猫儿药死。也是我粗心,竟没留个心眼儿,果然替她寻了来,就隔在厨房,想着她来了给她,谁知不防,我才一错身,她就将那野菜炒了给大少爷大奶奶端了来!”
至此,鸾凤方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她横首而望,眼中若有软刀飞出,“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叫你去寻那野菜了?”言毕,她朝上方三拜,“老爷夫人,可要替我做主,分明是这赵妈妈犯懒,我平日使唤她她只拨嘴不动!头先我瞧不过,告诉他们管事儿的罚了她两个月月例,她这才怀恨在心,势必是要诬蔑我一番!”
霎时,又有一片冷霜白莲纹月华裙如水波动,原来是小月站出来,也在后跪住,“老爷夫人,这事儿我恐怕能说两句。今儿我原也在厨房,我去时,还不见鸾凤,赵妈妈有事儿出去,托我看管一二,后来鸾凤过来,抱怨说菜里没有素,就使唤我现做两个,我虽会烧一些,到底也不认得什么白头翁,只是她递来什么,我就做了什么。究竟我也不知道,她是无心还是有意,或是背后还有什么指示……。”
张氏已如被人敲了闷棍儿,这四面八方的争涌而出的人,明面儿冲着鸾凤,这后头似乎都像是冲着自个儿来的!她峨眉倒蹙,拍得案几震天,“胡说!什么叫背后有人指示?你这话儿莫不是指我?”说罢,纤腰一转,直冲着宋追惗解说,“老爷,这鸾凤虽是我指派过来伺候的,可我原是想濯儿这院儿里死了个丫鬟,我不过是派人补了这个缺。”
宋追惗瞥过小月,在案上往她手上轻拍,似是定她的心,“夫人莫急,我自然晓得你的苦心,想来不过是一出乌龙,这些丫鬟都不识得那野菜,误炒了菜端上来,倒也罪不至死。”
在下,明珠抬首凝望过去,一时也疑惑是否是宋知濯料错了,他这位国公老爹不像是要替他出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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