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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湛城长大。”
“说得我很愧疚。”晏山将兔肉推离隋辛驰,“别再吃了,我再点两个不辣的菜。”
饭后,晏山买了两瓶酸奶,缓解隋辛驰舌尖的痛。隋辛驰咬着吸管,牙齿被酸味围拢了,清淡的甜藏到牙龈后面去。
他们围着县城消食,很自然地同行,没有人提出分别。县城实在枯燥,唯有一处公园作为娱乐场所,设置年久生锈的健身器材、灰扑扑的长椅,这里又是微型的儿童乐园,一列三座的火车载着两个小朋友不知疲倦地绕公园一圈又一圈,为套圈而存在的布偶有着非常粗制滥造的模样。
但现在是适合沐浴阳光的午后,清净的、良善的。晏山说他的镜头中曾多次出现过这个公园,老张闲暇时的爱好是早晨来这里打太极。公园里曾经有一个男疯子长久地在此地徘徊,他穿一件破洞的小学校服,蓝白花纹,非常脏旧,衣服把他勒成一个异类中的异类。他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他的女儿,扎双马尾,皮筋上挂着粉红色的水晶兔子。无人回应他,也并没有双马尾的女孩出现,只有老张回答他,你的女儿一定会回来。一个疯子拥有点希望又算得了什么?某天疯子忽然蒸,他可能清醒了,也可能死去,更可能被驱逐了。
晏山说:“我想去到世界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主角。”
隋辛驰说:“我也想去全世界,在不同的地方给不同的人刺青。”
晏山说起他高二的暑假独自去西藏,瞒着父母出,坐硬座去拉萨,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煎熬,晏山一度以为他还没有达到拉萨之前会先抵达天堂,过青海湖时他开始呕吐,隔壁的姐姐为他递来一只塑料袋,他吐得昏天黑地,泡面的油很黏腻地附再嗓子眼。在唐古拉山前他得到一个阿姨的援助——一块硬纸板,他直接躺倒车厢走廊上,硬纸板成了他的温床,摇晃到拉萨。
至今晏山也佩服那年自己的勇气,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就敢独自闯去西藏。在当雄才知道没有直通纳木错的车,包不起车,也不愿耽误时间住一晚,晏山开始朝着纳木错的方向徒步行走,那么遥远的几十公里,黑蓝色的天地间,荒得西藏差点成为晏山人生的终点,只能竖起拇指边走边搭便车,从货车司机到自驾的旅客,遇见北京人、上海人、湖北人,再听本地人用方言谈论信仰,和牲畜睡在一起,在热烘烘的毛腥臭中竟感到安心,半懂不懂之间就到达纳木,脚底磨出血泡,和袜子恐怖地粘在一起。
“但你不会后悔那时鼓起的勇气,对吗?”
“永远不能后悔,即使后果是残忍的。”晏山说,“高中毕业后我开始背上背包满世界跑,没有钱,多数时间都靠一双脚不停地往前走,累了随便找个地方睡觉,我和流浪汉一起睡过桥洞底下,也睡过路边环卫工人的房间,运气好会碰见有人愿意收留我住宿一晚。”
隋辛地盯着晏山的侧颜,他的额浮现下树叶的阴影,叶片的齿痕自由地晃动,他像一片从枝丫上跌落的绿叶,之后永远地被风卷着走,走到天涯海角去。所以,晏山拥有散阳光气味的古铜色皮肤,新鲜干燥的,他一路走来,多少日光在他身上跳跃。
隋辛驰说:“有机会可以一起出去。”
晏山歪头看隋辛驰,笑道:青旅住得惯吗?”
隋辛驰挑起一边的眉毛,眉钉闪了闪,他说:“我和背包客的气质就那么违和?”
“很难想象你睡青旅的样子。”
“你认为我的娱乐方式是通宵泡吧、玩车、乱搞男女关系?”
“我承认我对刺青师有一些刻板印象,但我不会轻易觉得别人乱搞男女关系。”
“不要对我刻板印象。”
“好吧,我会认识你久一点再作出评价。现在说说你吧。”
“我有太多可说的,你想知道什么?”
人的故事是可再生资源,榨取不会付出代价,只是隋辛驰将故事刺进肉里,很坦诚地展示了一些征兆。
“讲讲你的第一块刺青吧。”
“我读高中时有了第一块刺青,在这里……”
隋辛驰侧过身来,指着肋骨的方向。靠近骨头的地方很疼,疼得隋辛驰的肉里好像有炮弹在轰炸,他咬牙坚持,或许为了耍酷竟没怎么皱眉,刺青师都佩服他。完成后他在镜子里欣赏新鲜的刺青,那么完整明艳,它因为从疼痛中诞生就变得更美了。刺青不仅是美丽的图案,也是美丽的过程,是损坏后又重生的过程。
第一处刺青是隋辛驰养的第一只狗狗,安乐死在隋辛驰的十六岁那年。那是一个颇具纪念意义的刺青,但刺青师的技术非常普通,所以图案不算完美,颜色有所脱落后隋辛驰让朋友补过一次。
“创作的过程让我快乐,那些图案对于客人来说有不同的意义,刺青会带着意义变成永恒。”
“你什么时候开始给别人纹身的的?”
“大学时遇上老野,他完成了我身上的第一次大面积刺青——就是背上的浮世绘,我很喜欢,决定跟着老野学纹身,刚好我是学画画的。其实就是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就行动了。”
“本科毕业后我已经能独立纹身,之后在国外留学,去了很多欧美国家驻店,那边纹身的人太多,艺术家也扎堆,简直是不同风格的大熔炉,相比之下国内对纹身的接受度太低了。”
晏山曾经有过纹身的念头,在曾经痴迷港片的年代。结果朋友把女友的脸纹在胳膊上,后来女友变前女友,朋友悲痛欲绝去洗纹身,线条变成丑陋的爬虫,以此警惕每个想要纹身的朋友。
“其实纹身也没必要后悔,纹身有时不代表当下,它只是一个纪念,甚至能代表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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