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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厉回头看了他一眼,手上没停,说:“大件的都拿过去了,就剩下零零碎碎的。待会儿我自己打个车拿过去。”
詹之行打量了一下,说:“我陪你一起,我要去一趟学校。”
“礼拜天你去学校干吗?”
“加班。”
梁厉挥了挥手:“要加班你先去,别耽搁了。”
詹之行反而沉默下来,就站在门口,也没有要进去的样子,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梁厉手上顿了顿,还是把头回过去,从容地撕胶带,胶带在沉默中刺耳地“吱”了一声。
这就是最后一个纸箱了。
梁厉从地上站起来,抻了抻腰,只听见脊椎深处发出“嘎巴”一声,自嘲似的笑了:“真是老胳膊老腿,跪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我给你开开窗,屋里灰尘太大。”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南方春天的风仍然带着些薄凉,在窗子开启的瞬间就急不可耐地挤进屋里,风势却不大,吹得窗帘一鼓一鼓的,像是故意撩拨这层轻纱一般。
沙发上堆了些东西,于是梁厉坐在那张光秃秃的床垫上。铺盖和棉被都收起来了,床显得硬且空。他挪了个地方,拍了拍床垫:“坐啊。”
詹之行这才推开门走进来,坐在他旁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从外套里掏出一盒白万,抖出一根来衔在唇上。梁厉抱着一个烟民的默契,旁边的小茶几上拿过一个空的可乐罐放在他旁边的地上。
刚干完体力活,满头大汗,因为是坐在床上,梁厉干脆用手肘支着身体,半躺在床上,像个只煎一面软中带硬的鸡蛋。他从后面望着詹之行在淡青色的烟雾中有些模糊了边缘的面孔,突然觉得口干,咂了咂嘴,戳戳詹之行:“还有烟吗?散一根。”
詹之行把烟盒丢给他,说:“没了,这是最后一根。”
梁厉不死心地打开烟盒看了一眼,失望之余把那烟盒捏扁了,用个远投的姿势丢向垃圾筐。没中。
詹之行看着那空烟盒在地上翻滚,哈哈笑了两声,一回头却发现梁厉已经坐了起来。
詹之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梁厉无比自然,无比流畅地从他嘴里把那支已经抽了三分之二的烟捏了过去,衔在唇上。
詹之行看着他狠吸了一口,双颊都有点凹陷下去,片刻才微张开嘴,让烟雾缓缓从双唇中飘出来,上升,盘旋,逐渐在双眼里失去形状。过了一口烟瘾的梁厉眼神似乎有些茫然,不晓得是因为烟雾还是因为尼古丁。
梁厉发现詹之行看他,舔了舔牙齿,笑道:“这么多年哥们了,你的袜子我都穿过不知道几双,不至于为了支烟这么小气吧?”
詹之行也笑。这么多年来梁厉突然发现,他的笑意似乎从来都只凝聚在微微翘起的上唇上。
“当然不至于。”
于是梁厉索性伸了个懒腰,翻过一侧的身子,用手肘支着床垫,夹着那支烟的手指缓缓划着自己的眉毛。
“真不至于?”
詹之行的的笑容终于到达了另一边的嘴角。
“真不至于。”
梁厉别过视线,平躺在床上。
他们再就没说过什么话。那根烟抽完以后,出租车在楼下摁喇叭,詹之行帮他把大小纸箱搬到出租车的后厢,挥了挥手。
梁厉就这么搬出去了。
房间里的烟雾还没散尽。
迎面而来的风把才吐出去的烟雾又吹回脸上,梁厉一醒神,又回到了大教工宿舍区的大院里。下午四五点的太阳晒在脊背上,照久了还是有点微微发烫。
搬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ba的生活就是一阵一阵地忙,一阵比一阵更忙,眼下三份报告死线在即,梁厉已经窝了好几天了,要不是烟抽完了非出门不可,他肯定还会再窝下去。抽完了一根又点一根,缺觉的脑袋沉甸甸的,又带着点麻木的亢奋,他心不在焉地朝宿舍楼走过去,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怎么不接电话?”
梁厉浑身一震,一抬头果然看见詹之行站在楼道的入口,抱臂正看着自己。薄呢短大衣很合身,仔裤紧紧包裹着两条长腿,头发好像剪过了……梁厉不再细看,指了指嘴角含糊地说:“下楼买烟,没带电话。”
“电话也打不通。”詹之行上下打量他两眼,“老包来了,听说你也在,就问你有没有空,约我们一起吃个饭。”
梁厉嘴里的烟都要掉下来,一挑眉说:“我好多年没见包子了!他这个土财主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想起来联系老同学,还算有点良心!”
“有空没有?”
梁厉立马摆出一张死脸:“三篇报告等着交呢,凑出一篇另一篇动了一半,你那科,嘿嘿,还没动……”
詹之行看着他笑了一下:“换衣服去吧。”
“啧,詹老师,可别说得这么轻巧,报告先要交到系上秘书那里登记的……”
詹之行由他一阵东拉西扯,耐心地听梁厉说完,又补了一句:“老包约我们六点半。”
梁厉看了看手表:“……上来小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梁厉现在住的房子是大的老宿舍,小一室一厅,采光不太好,房子也旧,胜在价格便宜家具齐全过条马路就是学校,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他领着詹之行直奔三楼,一边开门一边说“我最近太忙没空收拾屋子里太乱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就多多包涵吧哦不用换鞋这儿也没多余的拖鞋”,又顺手摸开了灯。
他倒是真没谦虚,不大的客厅里乱得很是可观,詹之行在门边立了一会儿才跨进去,左右一瞄,靠窗的餐桌上白花花堆的全是参考书和论文,几个一次性饭盒胡乱搁在小茶几上,看起来没怎么动过,但已经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当初从詹之行家里搬出来的时候自然都说过“有空来坐”之类的客套话,但自从他搬家,两个人不要说去过彼此的住处,连在学校见到也只是匆匆寒暄几句,就这么有点莫名的疏远起来。
梁厉把沙发上收了两三天都还没叠的衣服扒拉开,腾出个空位后抬头对詹之行笑笑说:“你随便坐,别客气,我很快就好。”说完就又从那一堆衣服里拎出件着实不怎么平整的衬衣,直奔卧室去了。
詹之行并没坐,站在原地等他,梁厉没关死门,声音顺着门缝传到客厅里:“老包来是出差?”
“电话里没细说,总归是公干。见到了不就知道了。”
“我算算啊,我和他可能有三年还不晓得四年没再见过了。听说混得越来越好了。”
“你才三四年,从毕业起我就再没见过他。”詹之行接话。
“这个不好比,你人不在国内……”
随着一声门响,梁厉急冲冲地从卧室里出来,衬衣的扣子一粒也没系,脖子上挂了条领带,露出一大片皎白的胸口。他在那衣服堆里又是好一阵翻找,抓起一件浅灰色的,感觉到投来的视线,这才又抬起头来,颈子的线条绷得有些发紧,说:“扣子不晓得怎么洗掉了……妈的,这屋子冻死我了,你再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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