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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曹掌柜走进书房,禀道:“东家,孙先生,达盛昌的银子已经入了库。”
致庸跃起,关上门,一时喜形于色,摩拳擦掌道:“银子有了,下一步就是去请镖局了!”茂才点头道:“偌大一个地块,几十家镖局,数来数去,真正跟刘黑七有一拼的只有”“可是当今山西形意拳的头一把交椅——戴二间戴老先生,和他的三星镖局?”致庸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茂才点头,却微微叹气道:“可我担心东家请不出此人。”致庸一惊:“此话怎讲?”茂才道:“这两天我已经打听了,戴老先生是个大孝子,自从三年前死了母亲,就将三星镖局交给徒弟阎镇山打理,自己在母亲墓前结一草庐,席草枕块,为母亲守墓。眼下虽过了三年之期,他仍夜夜回到母亲坟前草庐里去睡。他现在基本算是退出江湖,你去求他,只怕他未必会重新出山。”这次致庸没有接口,但把拳头紧握起来,暗暗下决心:一定请到戴二闾!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清早致庸带着茂才和长栓去戴二闾家求见,在门前就碰了个大钉子,戴家接待他们的小徒弟,把昨日茂才说的话基本重复一遍,就把大门关上。
致庸哈哈一笑,对两人道:“古有刘备三请诸葛,今天乔致庸也要三请戴老先生,今天是头一天,明日咱们再来!”长栓撇撇嘴,嘀咕起来:“不就一个镖师吗?费那么大劲。”
回去的路上,致庸在车中沉思,长栓一路闷头赶车。行至半路,忽听致庸叫了一声:“长栓,调头回去!”长栓一时没反应过来,茂才也睁开眼看着致庸。致庸急道:“我现在就想再去戴老先生家!”茂才不语。长栓甩了个响鞭,接着吹了声口哨道:“这样好吗?刚刚才吃了一回闭门羹!”致庸瞪他一眼:“叫你调头你就调头!”长栓只得调转车头。致庸向茂才解释道:“戴老先生是个高人,一定会想到我明天还会登门相求。今天若不去见他,明天我就见不到他了!”茂才看看他,仍旧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
没过一盅茶的工夫,致庸又叫起来:“停车停车!”长栓长吁一口气停车道:“二爷,又怎么了?”“茂才兄,戴老先生知不知道我今天还会去求他?”茂才打了个哈欠道:“戴老先生是武林中的高人,一定会想到。”长栓在外边接口道:“所以他还会让咱们吃闭门羹。”茂才点点头,又闭上眼睛。致庸想了一会道:“长栓,调头,咱们回家!”长栓依言调转马车,道:“二爷,您又不想三顾茅庐了?”致庸不理他,又转向茂才道:“茂才兄,要想见到戴老先生,只有一个地方——他母亲的墓前!”茂才一激灵,瞌睡跑了不少,立马激动道:“东家是要回去准备香烛纸马,还要穿上孝服,去戴老先生母亲坟前守墓?”致庸点头笑看着他道:“一则造物所忌者巧,万类相感以诚。二则哀兵必胜。‘对,这里头最要紧的是一个‘诚’字与一个‘哀’字!”致庸大笑着与茂才击了一掌道:“茂才兄,我得了你,真是得了诸葛孑l明,还有什么大事做不成!”长栓正伸着耳朵听,致庸一回头喝道:“好小子,走呀!”长栓简直难以置信:“二爷,您真要去别人家坟上守墓?”致庸笑道:“对!笨小子,快走吧!”长栓一边将车调头,一边道:“难不成这两人都疯了?”
致庸此举动,果然惊动了归隐山林的老镖师戴二闾。他很快便带着小徒弟匆匆赶来。只见致庸身穿重孝,跪在戴母坟前,面对一炉清香和供品。闭目默诵经文。坟旁的草棚子里,原先戴二闾的一领席、一块土坯之外,又多了一领席、一块土坯。
戴二闾上前,沉声道:“乔东家,我们一不是远亲,二不是旧友,你为何如此?”致庸恭敬道:“戴老先生,致庸这样做,一是闻听老先生事母至孝,内心感动。致庸一岁丧父,三岁丧母,为哥嫂所养,待我长大,知道儿子应在父母坟前行孝三年的道理,已经没机会这么做了。正因为如此,致庸平生不能听孝子之事,见孝子之行,今天所以来为老夫人守墓,不单单是出于敬慕老先生,也是为了致庸自己。”戴二闾朗声问道:“难道乔东家就不为别的事吗?”致庸重重磕下头去道:“乔家近日连遭祸殃,长兄亡故,家业凋零,致庸为哥嫂养大,哥嫂之恩,天高地厚,如同父母。今日受嫂子之命,接承家事,不能力挽狂澜,实是天下第一大不孝之人。近来又遭刘黑七骚扰,眼看着祖宗家业毁于一旦,致庸无计可施,闻知戴老先生行侠仗义,是天下第一大孝子,盼您能推己及人,出山援手帮乔家解了刘黑七之围,成全致庸的些微孝道!”“可我是不会去做这件事的!请乔东家自便!”戴二闾道。致庸早有准备,并不起身道:“老先生不愿出手相帮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即使老先生不出山,致庸也要守在这里。致庸不是非逼老先生出山不可,致庸守在这里,一来是无颜再见乔家死去和活着的人;二来致庸要用自己的诚心证明,天下孝道相通,必有互济之理。老先生若肯成全致庸的孝道,也必能为老先生的孝道增美!”戴二闾闻言,眼中不觉浸出泪花,当下上前将致庸搀起道:“乔东家起来吧,戴二闾答应你了!”致庸大喜过望,又行了一礼才恭敬站起,接着便欲奉上镖银。戴二闾见状连忙推辞:“乔东家,这镖银我现在不能收,你先带回去,等我帮你出了这趟镖,保住了乔家,再受领不迟!你回府安排一下,我很快就到。”致庸点点头,拱手喜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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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戴二闾的大徒弟阎镇山便领着几个镖局的徒弟,将乔家大院从大门沿着院墙,用三星镖局的镖旗插了个遍。一番忙碌后,致庸要设宴为阎镇山等镖师洗尘接风,阎镇山豪爽地摆手道:“不,乔东家,刘黑七既然接了下的战书,自然会来,照我三星镖局的规矩。这几天我们一滴酒也不能沾!”致庸点头笑道:“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乔家还有几十个人,要用的时候随时听你招呼!”茂才在一旁问道:“阎师傅,据你看来。刘黑七何日会来?”阎镇山沉吟道:“乔东家约他三日内决一死战,刘黑七没到;可他也决不会拖得太久,我想十日之内,他一定会来,不然他就在江湖上失了面子,就不是刘黑七了!”
正好路过的杏儿闻言颇为害怕,也上前问道:“既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阎镇山笑道:“内宅会另外派几名女弟子守护。从今晚上起,我和乔东家在一起,其余弟子和府上的爷们轮流守夜,你们放心,师傅都安排好了!”致庸兴奋地问道:“戴老先生呢,他何时过来?”阎镇山露出点神秘的表情笑道:“师傅说了,该来的时候,他会来的!”此话一出,乔家人都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明白戴二闾会暗中保护,当下心里又笃定了一点。
当天晚上无事,第二日晚上还是无事,众人不禁有点松懈。反而是阎镇山越来越紧张,第三日晚上他拉上致庸一起闭目静坐。
果然不出他所料,夜半。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从屋上响起。阎镇山一跃而起,吹灭烛火,同时推了一下致庸。致庸一惊,只听阎镇山悄声道:“乔东家,刘黑七来了!”致庸哑声道:“你能断定是他本人?”阎镇山低低应了一声,领他悄无声息地跃到院中。
致庸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阎镇山四下一看,一跃上了屋顶,大叫:“来人通名!”一蒙面黑衣人笑道:“你爷爷刘黑七是也,看刀!”阎镇山当下接招,两人乒乒乓乓地打起来。致庸在院中大喊:“刘黑七来了,抄家伙!”不多会儿,墙内墙外,一时火把齐明,乔家的男丁和诸镖师都拥了出来。与此同时,大门外一帮黑衣匪徒也高举火把,大喊道:“乔致庸拿银子来!不然把乔家给你点了!”说着他们攀梯子,爬围墙,与墙内三星镖局的人短兵相接在一起。
曹氏闻声大为担忧。内院镖局的几个女弟子没拦住,只得由她出了房门。门外长顺领着一帮家人跑过来喊:。太太快进屋,那刘黑七真的打来了一”曹氏更是慌张:“二爷呢,在哪里?”长顺一边把她往里屋推,一边道:“二爷也在前头和刘黑七对打!”曹氏猛一抬头道:“什么?二爷也在和刘黑七对打?你们怎么还呆在这儿,还不快去保护二爷!”长顺正急着掩门:“太太,二爷说了,要我们保护内宅!”曹氏跺脚道:“糊涂!二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活着又有什么用,再说不是还有镖局的女师傅吗?快去保护二爷!”长顺一愣神,转身吆喝起来,带着守护内宅的男丁跑向前院。
屋顶上,阎镇山越战越勇,一刀挑落黑衣人脸上的黑纱。定睛一看却惊叫起来,这时暗处一个黑衣人现身,扬手一镖,哈哈笑道:“你刘爷爷在此!”阎镇山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中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铛”一声响,这镖却被另一个方向的镖击落在地。刘黑七大惊:“何方高人,还不现身?”暗藏于瓦缝中的戴二闾闪身而出喝道:“刘黑七,还认得戴二闾吗?”
刘黑七怪笑道:“原来是戴老先生,久违了!刘某早听说戴老先生退出江湖,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了你老人家。戴老先生,在下和你三星镖局素无仇怨,今日为伺要来破我的财路?”戴二闾一拱手道:“刘寨主,我还要问你呢,既然看到我三星镖局已在乔家院墙四周遍插镖旗,你为何还要做这不义之事?”刘黑七“嘿嘿”两声,阴阳怪气道:“戴老先生,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识趣的就快闪开。让刘黑七带小的们杀进乔家,得些银两,然后一把火把这座宅子烧了,咱们两家也不会伤和气。哼哼,你若牙嘣半个不字,只怕我认得戴老先生,我的镖却不认你老啊!‘既然如此,戴二闾就要请教了!”戴二闾说着便一扬手,这边刘黑七早有准备。也同时发镖。不料,戴二闾动作更快,说话间连发两镖,一镖将刘黑七的镖击落。一镖打向刘黑七,后者躲闪不及,帽缨被击落在地。原先在屋顶上冒充刘黑七的刘小宝不禁惊叫一声。戴二间道:“刘寨主,念你我远日无冤近日元仇,今日老朽不想伤你性命。以后只要有我三星镖旗在,就请给我留点体面,不要再来!快走吧你!”
刘黑七哈哈大笑,笑声一毕,便恶狠狠道:“戴二闾。乔致庸,朝后面看!你们中了刘黑七声东击西之计了!”众人朝后回头,只见内宅几缕火光蹿起,接着一片大呼小叫。刘黑七打了一声呼哨,带人赶将过去。长顺冲过来大喊:“东家,戴老先生,不好了,刘黑七的人从后门摸进来,抓走了太太和景泰少爷!”乔家人和镖师们大惊,急急奔向内院。
内院里,刘黑七带人拿刀逼着曹氏和景泰的脖子。但被镖局的人团团围住;致庸、戴二闾赶过去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动手。当下火把齐明,双方怒目对峙。曹氏拼命挣扎了几下,眼见就要晕过去,景泰哇哇大哭。致庸怒声道:“刘黑七,快把我大嫂和侄子放了!有话好说!”刘黑七笑道:“乔致庸。这下你知道我刘黑七是谁了吧?我不过是想找你要区区三千两银子,你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反过来给我下战书!你以为请来了三星镖局,我就不敢来了?你错了!我要是连你这号人也制服小了,还能在这晋中一带扬名立万吗?你也太小瞧我了!”
戴二闾道:“刘黑七,乔家这趟镖戴二闾既然接了。就要保住乔家人的性命,你拿乔家的太太和少爷说话,算什么英雄,你放开他们,有话跟我说!”刘黑七斜睨了他一眼,拉长声调道:“戴老先生,你也给我听着,你刚才说什么我不该抓乔家的女人、孩子,这你就不明白了,我是强盗,是响马呀,我开的不是镖局,干的就是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勾当。我不抓他们家的女人、孩子,乔致庸能乖乖地拿三千两银子出来吗?还有你,听说乔致庸拿五千两银子给你,你才出这趟镖,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你也不是为了银子吗?”景泰突然停住哭,大声叫:“二叔,叫他们杀了我,也甭给他们银子,咱们家本来就没银子!”刘小宝一听奇道:“嘿,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敢说你们家没有银子?快说,银库在哪里,否则我先把你的舌头割掉。”戴二闾拨一支镖在手,沉声道:“刘黑七,你听着,你我现在相距不过五丈,你瞅见我手中的这支镖了吗?你觉得现在乔家的太太和少爷在你手里你就能拿到银子?错了,他们眼下在你手里,是你的人质,可你自个儿现在也在我手里,你也是我的人质呢。这样吧,我若一镖击中你头顶屋檐上那朵白色腊梅花,你就把他们放了,银子的事情好说!”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他已经扬手一镖击中了屋檐上不过拇指大小的那朵雕花。这一招果然有威力,刘黑七一下变了脸色。戴二间接着回头平静道:“镇山,把乔东家给我们的镖银提来!”阎镇山一愣神,回身示意徒弟提来一个大银包。戴二间接过银包,放在面前道:“刘寨主,这就是乔东家给我的五千两镖银,既然你想要银子,就把它拿走,把乔家太太和少爷放了,从此我们三星镖局和你们老鸦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何?”刘黑七眼珠一转,趁坡下驴,打着哈哈道:“江湖上传说戴老先生仗义疏财,有长者之风,哈哈,今日相遇,果然名不虚传。戴老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刘黑七是晚辈,自然从命。”说着朝刘小宝一努嘴。刘小宝会意,将手中的景泰放给身边的小匪,就要走过来抢银子。
阎镇山急忙拦阻:“且慢。把乔家太太和少爷放了,才能拿银子!”戴二闾道:“刘寨主是江湖豪杰,怎么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让他过来取银子!”刘小宝四下看看“哼”了一声,大咧咧地走过来将银子提走。略略一验,喜道:“爹,真是银子!”刘黑七一拱手,笑道:“戴老先生。谢了,不过我这会儿还是不能把乔家的太太和少爷放了,你的镖着实厉害。再说这会儿乔家后门一定被你的人堵上了,你得让你的人给我开条道,容我离开这座宅院,我再将他们放了,如何?”致庸不顾戴二闾阻拦,往前冲了两步,道:“我嫂嫂体弱。你们放我嫂子和侄儿过来,我做你们的人质。”刘黑七朝戴二闾看去。戴二闾虽与致庸相交不多,但已知他的性情,略一沉吟,便冲刘黑七点了点头。刘黑七冲致庸上下打量,赞道:“不错,有胆气。”当下将曹氏和景泰与致庸换过来。
戴二闾也不慌,冲两手已被反绑的致庸点一点头,接着向刘黑七一拱手,气定神闲,朗声道:“刘寨主,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吧!”于是后门“哐”地打开,刘黑七哈哈一笑,朝戴二闾拱手道:“谢戴老先生,后会有期!”一挥手,众匪带着致庸向后门退去。这刘黑七果然也是信人,只一盅茶的工夫,众人就见致庸安全返回,院内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次日中午,致庸在乔家大院亲自为戴二闾和阎镇山设宴。门外鼓乐齐鸣,人们进进出出,一片欢声。致庸站起敬酒道:“戴老先生,阎师傅。这次若不是两位出手相救,刘黑七绝不会如此轻易罢手。致庸奉大嫂之命,替她和侄子景泰敬戴老先生一杯,感激救命之恩!”戴二闾也不客气,举杯道:“乔东家,同饮此杯!”众人互相敬酒。气氛很是热闹。三巡过后,戴二闾停杯道:“乔东家,老朽有一句话要说。”致庸道:“老先生有话请讲。”戴二间道:“乔家有过这一场劫难,日后刘黑七只要看见府上还插着我三星的镖旗,定然不会再来骚扰。老朽为乔东家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刘黑七是个记仇的人,他既然和乔东家结了梁子,日后定然不会罢手,有可能在别处对乔家的生意。尤其是对路上的银车货物下手。那时老朽和三星镖局就鞭长莫及了!”致庸心中“格登”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道:“谢老先生提醒,致庸明白!”话虽这么说。但众人都停下杯来。茂才看场面略冷,赶紧举杯道:“戴老先生,孙茂才一介村儒,久仰先生大名,我也敬老先生一杯,不,三杯!来来来,我先干为敬,戴爷随意!”一听他要连饮三杯,众人“轰”的一声,场面很快又热闹起来了。
致庸等人在外面欢腾热闹,曹氏在内宅里却另有心事。她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吩咐杏儿:“这会儿不要惊动任何人,晚上请曹掌柜和那位新来的先生,孙先生,来内堂一见。不要让二爷知道。”杏儿答:“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致庸和茂才刚刚在书房里坐下,就见曹掌柜急急奔进来,抹着泪道:“东家,元家、水家又来人催银子了,还有各位债主,天天到我们大德兴丝茶庄去闹,那里的生意,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致庸默然,背过身去向着窗外。曹掌柜忍不住跟过来:“东家,上回你让对众相与商家说,我们在东口有银子,大爷三七后就能拉回来,我也老脸厚皮地跟他们这么讲,眼下可只剩下十天了。要是到时候没银子,事情就不好办了!”致庸回头要说什么,却又无语。曹掌柜道:“东家。元家和水家的两位大掌柜都还在铺子里坐着,到底该怎么办,你得给我一个准话!”致庸突然大声道:“回去告诉他们,到了日子,我一定给他们银子!”曹掌柜犹豫着了半晌。嘿了一声,转身走出,就见曹氏带景泰走进来。致庸猛回头:“嫂子,景泰,你们怎么来了?”曹氏并不看他,厉声对景泰道:“景泰,快给你二叔跪下,磕头!”景泰跪下磕头:“二叔。景泰谢二叔救了我娘和景泰的命!”致庸惊慌地将他拉起:“景泰,快起来!嫂子。你这是怎么啦?你快坐下。”否儿扶曹氏坐下。致庸亲自端过茶来。曹氏从容:“二弟。嫂子也要谢你请来戴老先生和三星镖局,帮我们乔家解了大围。”致庸心中更慌了:“嫂子。这是致庸分内的事。嫂于要是谢我,倒是见外了。你到底有什么见教?”曹氏回头:“景泰,你去吧,我要跟你二叔说几句话。”景泰答应走出。致庸担心地望着曹氏。曹氏道:“致庸,我听人说,你把这座老宅押了三万两银子?”致庸点头。曹氏道:“你去看过了我让张妈在北山买的草屋?”致庸忍不住背过脸道:“是的!”“你觉得那里怎么样,能住不能住?”致庸想了想,突然道:“能住!”曹氏克制着,又换了一种口气道:“眼下这三万两银子,你就没想着拿出一些,去修修它,不让它再露着天?”致庸觉出了她口吻中的逼迫之意,忍无可忍,回头大声道:“嫂子,你不要逼我”曹氏心中剧痛,仍咬牙继续道:“这些日子,你一边告诉债主,说东口有银子,你大哥三七后就能拉回来,一边悄悄地和曹掌柜到外县去借银子。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这么天真,以为会有人伸手帮乔家一把!不,乔家完了,除了上回我给你指的那一条路。乔家只剩下一条死路!”致庸痛苦万分,大声道:“嫂子,我求你别说这件事了!”
曹氏突然掩面跪下泣道:“二弟,昨儿你拿命救了我和景泰,可,可还不如不救啊”她话音未落,就见张妈突然领着一帮年老的家人,进来一起跪下。致庸看了他们一眼,又心痛又气恼,道:“你们,你们也来逼我?”
曹氏慢慢站起,拭泪道:“你们都给我起来!我二弟宁负乔家祖宗,负乔家几十口人,也不愿负一个女子,你们都不要再劝他了!我原以为他读了那么多书,会是个深明大义的男人,没想到我和他大哥这颗心白费了!”致庸如雷轰顶,慢慢低下头去。曹掌柜叹着气又劝了几句,致庸搪塞道:“嫂子,大哥刚刚过世,我怎么能娶亲?”曹氏盯住他,一字一字道:“你大哥把乔家托付给你,是要你来救它,若是你答应娶了陆家小姐,救了乔家,大爷在九泉之下。只会为你高兴,他还在乎这个?”致庸哑然。众人都眼睁睁地望着致庸。茂才突然拱手道:“东家,只怕我孙茂才没福气呆在这里了,告辞!”他拂袖出门,径直去前院中牵自个儿的驴要走。
致庸大惊,追出来望着要走的茂才,痛声道:“茂才兄,你这算是什么!”茂才头也不回道:“我要辞行,早辞早了。还有机会再寻明主!”致庸冲上前去抓住驴绳,大声道:“茂才兄,自从乔家遭难,乔致庸犹如风雨中的一根芦苇,孤独无助,眼看就要被风刮折,可这时候你来了,帮助我,让我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了天!现在你又要撇下我走,既然你来了还要走,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呢?好,人各有志,不能强勉,你一定要走,就走吧!”茂才反而一梗脖子道:“东家。这话咱们可要说清楚!是我愿意走?还是你逼着我走!”致庸一惊:“此话怎讲?”“太原府一见,我以为乔东家是人中的鲲鹏,一生当水击三千里,一飞冲云霄,没想到你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还能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乔东家,你白读那么多年庄子了!一个男人,就是不能像秦皇汉武那样有囊括四海之志,包揽八荒之心,至少也要纵横天下。建业立功,名垂青史,令后人景仰;像你这样胸无大志,连这么小一道坎都过不了的人。我孙茂才留下还有何用?行了,你放开,让我走!我走了以后,还要看着乔家破产还债。一家人困守穷山呢!”
致庸震惊地看着他。半晌他流下泪来,痛声道:“嫂子,你们就是一定要我辜负雪瑛的心,也得让我再见她一面啊!”曹氏闻言身子一晃。几欲摔倒,当下颤声问道:“兄弟,你的话当真?”致庸咬牙点了点头,接着猛一转身道:“这下你们都满意了,现在让我一个人呆会吧!”说着,他踉跄地奔回书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曹氏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倒了下去。杏儿赶紧将她扶起。曹氏转身进了祠堂,冲着祖宗牌位跪下,悲喜交加地哭道:“大爷。你听到了吗?致庸答应娶陆家小姐了,乔家有救了!”祠堂外,众家人仍然脸色沉重。但眉间多了些欣悦之色。曹掌柜也不胜感慨,茂才远远地望着似柔弱其实极为坚强的曹氏,不由生出几分敬慕之心。
江家的翠儿惊慌地从院外跑进来,一头撞见江父,吓了一跳。赶紧站住。江父生气道:“你跑什么呢?不是让你在楼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吗?她这几天怎么样了?”翠几到底有点害怕,嗫嚅道:“小姐啊?还不是和前些天一样!”江父跺脚道:“一样,一样,她还没回心转意?”江母走过来帮翠儿解围道:“翠儿,还不快去看看小姐!”翠儿赶紧跑开。江父看着她,忽然起了疑心,回头对江母道:“哎,会不会是她跑出去替雪瑛跟乔致庸通风报信了!”江母道:“她一个丫鬟,能通啥风报啥信!”江父道:“少哕嗦,叫你去你就去!说不定是乔致庸那边又派人来跟她暗通消息了!何家的小定已经下了,过几天就要来下大定,我不能不防!”江母哆嗦了一下,点点头,眼见着翠儿跑上绣楼,想了想,便躲在楼梯口偷听。
翠儿一上楼,正看见雪瑛身穿大红的嫁衣对镜坐着。不禁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把它穿上了?”雪瑛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试试嘛:翠儿。人说女孩子这一辈子,就是穿上嫁衣这一天最好看呢!”翠儿笑了起来:“小姐。不管是不是穿嫁衣,您可都是个美人!”雪瑛欢喜地看她一眼道:“翠儿,我在这个家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乔家这些天没来提亲,是致庸正忙着料理乔家的事呢,等他忙完了家里的事,就会来了哎,你说,到时候你跟不跟我过去?”翠儿赶紧附耳道:“小姐。刚才长栓来了!”雪瑛一惊,立时喜上眉梢道:“你说什么?致庸到底打发长栓来了?他说了啥?,’翠儿又附耳说了几句。雪瑛又惊又喜,不觉声音大起来:“真的?致庸今儿要和我在财神庙相见?”翠儿点头,雪瑛喜泪交流,转身向菩萨跪下,合掌道:“菩萨在上。是您老人家听到了雪瑛每天的祈祷,可怜雪瑛对致庸的一片痴心,您到底让致庸来见我一起商议终身大事了!”说看她急忙脱下嫁衣,开始梳妆打扮,翠儿也上前来帮她。雪瑛打扮完毕,一回头又看见了那件嫁衣,想了想,匆忙将它包起来。翠儿不解地看着她:雪瑛低声道:“翠儿,好妹妹,你也看出来了,我爹是铁了心要把我嫁给何家了。致寓就是现在来提亲,他也不会顺顺溜溜地答应。致庸今天见了我,要是他有胆量带我走。我就跟他走!”翠儿看看她,害怕道:“小姐,您也太胆大了,您想和乔家二爷私奔——”雪瑛一惊,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楼梯口的江母差点惊叫出声,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悄悄退去。楼上雪瑛和翠儿听到脚步声,急忙朝楼下望?看看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一盅茶的工夫,江母总算等到了江父从烟馆赶回。江父看看她道:“怎么的,我刚出去抽两口烟,你就打发人去喊我,家里又出啥事了?”江母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附耳告诉他了。江父勃然大怒。。啪”一声拍桌子道:“还反了他们?这个乔致庸,满祁县都在传说他要娶太谷陆家的小姐,还来勾引我的闺女!我去县府大堂告他去!”江母一把拉住他,急道:“你疯了吗?致庸和雪瑛是表兄妹,你这么一张扬,你闺女还嫁得出去吗?”江父怒道:“那你说怎么办?反正今天雪瑛不能去,我去财神庙见乔致庸,不行就跟他拼了这条老命’!”江母低声埋怨道:“你又来蛮劲了!哎我问你,你刚才说致庸要娶太谷陆家的小姐,事情是不是真的?”“当然真的!你们,还有我,都蒙在鼓里呢!现在满大街都传遍了,乔家到了这步田地,要是不想一败涂地,只有找一个巨商大贾结亲,靠人家帮一把。哼!,就算乔致庸不愿意,他家里还有个看着娇娇弱弱其实很是厉害的嫂子呢。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现在乔家这种局面,他乔致庸怎么还会真心娶我的闺女?”说着说着江父就就气不打一处来。江母闻言哆嗦起来:“这个致庸!他可辜负了我们雪瑛了!她爹,那该怎么办?”江父瞪瞪她道:“咋办?他娶他的陆家小姐,我们嫁我们的何家大少爷。你让人看好雪瑛,不能让她去见乔致庸!”江母为难道:“可是她爹,雪瑛还什么也不知道呢!”江父回头对她怒目而视:“那你去告诉她呀!有些话我这当爹的怎么能对她说呢?”
“好,我去告诉她,让她快死了这条心”江母慌张道,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坐下带着哭腔道:“老爷。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江父道:“你你你又怎么了?”“老爷,我也不想再放她去和致庸见面。可你刚才说致庸就要娶太谷陆家的小姐了真要是这样,我就求你发发慈悲”让雪瑛再去和致庸见上最后一面!”江父怒道:“胡说什么!你昏头了啊?”江母急急分辩道:“你能不能听我讲完?自打上次雪瑛见了致庸,致庸给了她那只鸳鸯玉环,雪瑛就铁了心守在楼上,等着乔家上门提亲,她连自己的嫁衣都缝好了!要是我没有猜错,致庸这些天都没托人给雪瑛捎过话,今天突然捎信来要见她,一定是他拿定主意要娶陆家大小姐了,我猜他是想亲口把这话告诉雪瑛。”江父压着怒气不解地看着她。江母继续道:“事到如今,雪瑛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除非致庸亲口告诉她,才能绝了她的痴心,使她回心转意答应嫁到何家。”江父怒道:“你这算什么道理,我要是不让她见乔致庸,她又能怎么着?”江母怒道:“雪瑛可是打算好了,除了致庸谁也不嫁。她说过的,你要是不答应她,她就死给你看!”江父跳着脚骂道:“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死丫头,她还真做得出来?我就不信”江母哭道:“老爷,雪瑛是我的闺女,我看她这回是铁了一心,要是因为今天你不让她去见致庸,让她绝了望,她真的寻了死路,你就是再想把她嫁到何家去,也不能了!你还开什么大烟馆!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对不对?”一听这话,江父软下来了:“你说得也对。可万一两人见面后私奔跑掉了,那何家怎么办?我怎么办?”江母也担着这个心,但想了想拭泪道:“真要是那样,就是她的命,就是两个孩子的命!到了这会儿,我也顾不得了-不管他们是私奔,还是嫁到乔家跟着致庸受苦,也总比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被她自个儿的爹娘逼着吊死在绣楼上好吧!”一席话下来,江父服了软:“好好好。那就让她去见致庸!让李妈、翠儿跟她一起去,而且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别说何家,谁家也不会要她了!”
4
那日下午,致庸在庙内久久守候着。秋风微微吹拂,野花似乎也开得更为绚丽,庙中情形如昔。致庸扶住神台,有那么一阵简直恍若隔世。不过短短时日,他的人生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致庸忍不住含泪自语道:“造化弄人啊,现如今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致庸还是蝴蝶”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又那么一会儿,他的眼前似乎满是金蝶飞舞在一旁的长栓到底有点担心,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致庸猛一定神,不知不觉中便泪流满面。长栓在一旁瞧着,心中难受得无以复加。
雪瑛来了。长栓赶紧退下去。致庸也自以为已经恢复了平静,默默地看着雪瑛。“致庸”雪瑛一眼瞧见致庸,立时丢下包袱,悲喜交加地扑过去。致庸的平静在那一瞬间被击破了,他僵直地站着,不让自己流泪。雪瑛扑到他胸前,紧紧抱住他,心花怒放,含泪道:“致庸,致庸,你一定是想我了,自从上次书房匆匆一见,我觉得我们仿佛有好多年没有见面”致庸本欲实言相告,但现在看到她。却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感伤地用力抱紧她。雪瑛抬头看他,痴情道:“致庸,你终于来见我了有件事今天我一定要告诉你”致庸终于能说出话来了:“雪瑛,今天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雪瑛点点头,乖巧地凝视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致庸回望着她那双如水如梦般清媚的眸子,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雪瑛“噗嗤”一笑,撒娇道:“快说嘛,我都等不及了!”“雪瑛”致庸抖着嘴唇,犹豫着,他知道,他的话会刺伤她,而现在首先刺伤的却是他自己。雪瑛幸福地闭上眼睛。“致庸,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乔家的事你已经料理完了,你准备哪天请人去我们家提亲?”致庸心中大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姑娘。雪瑛轻笑着睁眼道:“你只许说这个,至于什么乔家要败了,你现在一无所有之类的话,我不想听!”致庸努力忍住泪道:“可是雪瑛——”雪瑛深情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掩住他的唇,柔声道:“我都想好了,即便乔家已经一贫如洗。即便你把我娶过去,雪瑛立马就得过那种粗茶淡饭的日子,我也情愿!致庸。人一辈子保不准要受穷,穷不可怕,怕的是咱自个儿撑不住!致庸,你不用担心我过不惯以后的苦日子,我都受得了!只要一辈子能跟你厮守在一块,我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而且还要欢天喜地地过!”
她放开致庸,打开包袱,取出红色的嫁衣裹在身上,甜蜜道:“致庸,只要你开口,我立马就在这穿上嫁衣,和你在财神爷面前磕头成亲——三媒六聘都不要,天涯海角都去得”雪瑛披着嫁衣,一边说,一边在致庸面前转动。致庸心疼欲裂,说不出话来,只是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雪瑛回抱着他,幸福地喃喃地说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说吧!”致庸望着她那明媚深情的眼睛,突然改了主意,道。“雪瑛,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是你的,它早就是你的了,而且永远都是你的!”雪瑛感动地望着他,娇憨地开玩笑道:“那你这个人呢,你的心是我的,你这个人难道不是我的?’’致庸突然大助,流泪颤声道:“一个人去了心,他还是个人吗?”雪瑛一面高兴,一面却不知怎么也流出泪水,紧紧地搂住致庸的脖子,道:“致庸,这些日子人人都在劝我,说你为了乔家,一准会变心,可我不信!就在不久前,我俩还在财神爷面前发过誓,你非我不娶,我非你不嫁!可虽说相信,我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说实话,来的时候我就怕得要死,怕你一见面就对我说你要娶别人,可你没有,你现在是我的,将来还会是我的,对不对?”致庸心中痛苦,但继续使劲点头,越来越坚定了不将来时要说的话说出来的决心。雪瑛沉浸在幸福里,将脸深埋在致庸胸前道:“致庸,我知道你现在担着乔家的家事,你的日子过得艰难要是你今天说,这会儿你还不能娶我,你要我等,我一定不着急,一定听你的话,守在家里等着。你一年不去我家娶我,我就等你一年;你十年不来,我就等你十年”她说着说着,不觉悲从中来,抬头看着致庸,颤声道:“只是你要记住,你不能负了我的心;哪一天你要是负了心,我就只有去死了!”
致庸陡然变色,失声道:“住口,你你别说死这种话!”雪瑛害怕地看着他,迷惑道:“致庸,你怎么啦?”致庸一把将她推开,转身大步向殿门外走去。雪瑛呆了呆,继而向他伸出双手道:“致庸。你到底怎么了?”致庸的心一寸寸撕裂般疼痛着,慢慢回头,努力微笑道:“我要走了,不能久留,雪瑛,你记得我的话吗?”雪瑛怔了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致庸哽咽了一下,但仍旧克制着柔声道:“妹妹,你一定要记住啊,不论发生什么事,我的心是你的,它早就是你的了,而且永远都是你的!”雪瑛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点了一下头。
致庸一只脚已经出了门,可他又猛然回转,奔过来抱住雪瑛。那一瞬间,他仿佛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不待雪瑛反应过来,他就快步地跑离了大殿,不再回头。雪瑛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他跑开,想着刚才彼此的誓言,禁不住悲喜交加,身上如高烧般热一阵,冷一阵,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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