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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守文脸上略现倦容,引臂指了指众人,“今日之朝会,可以散了。”
诸臣依次告罪退殿时,老者放眼正望那王座高处,用一种看向故人的眼神凝视蛮族少女多时,才转而对一直侍立在殿角的内侍吩咐道:“我尚有几句话欲与王上说,你先扶王后退殿歇息罢。”
·
待到殿中再无旁人,老者才露出一丝微笑,“倘使王后未曾前来解王上之困,想必王上亦能靠一己之力扭转困局。不知王上是否会怪罪王后擅做主张?
孟守文扬眉,俊脸溢笑,“太傅岂不知,这偶然为美人所救的滋味,却是别有一番情致。”
“看王上的样子,是真的属意于王后了?”老者渐渐收拢笑意,认真相问。
孟守文未开口,可眉眼之间尽是笃然之色。
老者又问:“纵使王上并不尽数了解她身上的故事?纵使须得付出许多,才能换得她倾心一刻?”
孟守文悠然合眼,又睁开,“太傅女孙与叶增之伉俪深情羡煞国人,我亦颇向往之。”
老者看着眼前这个自幼未曾受到过真正挫折、生性傲然不可劝的年轻王者,良久后无奈一笑,摇首道:“既如此,老臣唯有愿王上心想事成——事成之后,莫忘初心。”
【十五】
当内侍奉孟守文之命前去追留秦一时,她方上叶府的马车,正将从王城西门启行回府。
隔着厚重车帘,她听内侍述说完来意,并不令人褰帘,仅隔帘慢道:“我有孕在身,不便久留于外。王上倘是执意要谢,不若便谢王后罢。今日雪景方好,料想晚来后苑之中亦将云散夜明。王上多日来未曾去探望过王后,今夜或可拨冗一行。”
内侍在外恭然承应,目送她马车缓缓驶走,直到远不可见了,才返身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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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入夜后,孟守文果然再次驾幸栖梧殿。
与前次不同,今夜他并未径直登门入殿,而是命人持狐绒雪氅入内轻禀他的到来,并邀宝音出殿、与他共至后苑品赏都中新晋的佳酿。
在看见宝音在内侍的陪同下、披着他带来的那件深青色绒氅应邀步出殿外时,孟守文不禁微笑。
朔日无月,然而繁星闪亮、夜色明朗,下过雪的空气中亦满溢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苑中置了桌凳,烧了火盆。花桌上的酒注子温热,孟守文持杯引酿,搁一杯在她面前,然后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宝音披着绒氅,仅有一张脸露在外面,面庞在这夜色中显得愈发素白无暇,下巴的弧度亦被氅领衬托得有些发尖,却是一种别样动人的美。
孟守文看她半晌,又想到白日里她在昭明殿上那骄傲狠辣的行径,不由笑笑,“我从未想过,有女人可以如你这般美。”
宝音抬睫瞅他。
他问:“那一夜,为何要装作全然听不懂我的话?”
她微微蹙眉,却答得坦然:“那时,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
“那眼下又如何?”他又问。
宝音盯住他,半晌后垂睫,“眼下,你不讨厌我了。”
孟守文听懂了她言下之意,“可是你仍然讨厌我?”他眉宇清明,并不以她的反应为怪,却清晰明确地说出自己的心念:“我想要你。”
她乍然抬眼。
一双瞪大的美眸中再次流露出戒备之色,然而又像是考虑到此处并非是在殿中,她才略微放心了些,以为自己是会错了他话中之意。
孟守文亦不多解释,反而悠然起身,踱了两步,似有所想,道:“可惜叶增与齐凛眼下都不在毕止。倘是他二人知我所想,一个必会说‘王上欲要则去要,此事却有什么可迟疑的?’,另一个则会说‘王上不若拿些珍宝去哄王后开心,女人皆如此,待哄得她开心了,此事便也就成了。’”
说着,他自己一时笑得开怀,又回首顾她,英俊的侧脸在暗淡的光线下竟显出难得一见的真诚:“可我却想问你,我需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为我所得?”
宝音没有立刻开口,依然大睁着双眼瞅着他,像是在确认他所言究竟几分为实几分为虚。
“你不须怀疑我此刻的诚意。”
孟守文敛去笑意,想了想,重新解释道:“你应当知晓叶夫人与她的夫君是何等的情深意笃。”见她轻轻点头,他又道:“当年他二人未定情时,叶增尚在河南军前抗击敌寇,待他得胜归京,竟携了十一只自己亲手做的纸鸢、于秦府之外以箭射入后院、赠予自己的心上人——只因那纸鸢是他唯一知晓的她喜爱的物事。彼时我曾笑他英雄气短,却未曾想过像他那样一个长年累月身在军营、眼中只有杀敌制胜的铁骨男儿,心中当是有多喜欢那个女子,才会不觉为难、亲手做出那些细腻之物来。似叶增之辈,杀敌一万容易、做一只纸鸢却难,可正是这小小的纸鸢,于她而言才是最珍贵、亦最能为之所打动的罢。”
说到此处他停住,复又冲她微微一笑,“似我之辈,倾淳国之珍宝讨你欢心容易,但这容易之事又岂能真正打动得了你。今夜我只是想问问,这世上可有什么事,是于我而言甚难,但于你而言是最企盼的?”
宝音心中陡然一颤,睁大的双眼悄然闭垂。须臾,她长睫抖动,不再怀疑他此刻的真心,一字一字地说出自己日日夜夜所渴望的那个心念:
“我想,见我的母亲。”
【十六】
初冬的岸边,海风獠烈。
傍晚时分天上飘起了雪。轻轻碎碎的雪花从益渐起云的天空中悠悠扬扬地洒落下来,将整个海岸线都镀上了一层柔细的洁白色。极远处,有风帆战舰随着海浪的起伏而若隐若现,逐渐驶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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