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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就谦让了,一席话也说得合情合理,颇为动听,倒是有些诧异,心头略略一松,便说:“你比妹妹大着三岁,原是该让着她些的好。”
林默作揖答:“是,谨遵母亲教诲。”
贾敏又想到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倒是好口齿好手段,不禁在心下暗暗警惕:现在有我在这里坐镇还不至于如何,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黛玉还不得给他欺负死了?
贾敏心里盘算着,嘴上却吩咐丫鬟将贾老太君准备好的那个锦盒拿了来,说:“这是你妹妹的外祖贾府那边回的节礼,也有你一份,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用了。”
贾敏将“你妹妹的外祖”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了,眼里还弯起了一点自傲的笑意,叫林默的心像是被黄蜂尾后针遽然扎了一下似地。
要知道,在前世里林默可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幺儿,除了有些不知道世道艰难的大少爷脾性之外,家世好相貌好学习好样样都好,算是天之骄子,转世之后呢,幼年受的磨难也好,在王府的寄人篱下也好,林默都可以咬咬牙、忍过去就算了,唯有回归林府之后的这出身问题叫他不得不芥蒂:在这个时空里,人们要侮辱一个男人,往往不是辱骂他的祖宗十八代,也不是将他家族里所有的女性都用生殖器意淫一遍,而是换做这样一句话:“你个小妇养的!”就言简意赅,抵得过全部了。
简而言之,在这里,“小妇”也就是小妾养的儿子并不比现代的私生子的遭遇好多少。庶子,从表面上看仅仅代表着不是主母生的,而这一项却可以裂变为如下几点缺陷:没有母舅家的权势,没有好的教养,处处低人一等,将来娶妻出仕也要被人挑拣。说起来,现代社会拼爹,而古代社会,既拼爹也拼娘,没有好爹,朝中无人不好做官;没有托生到主母肚子里,连家产都分不到多少,随便就给人打发了去,更别说将来的仕途和娶妻了,嫡子和庶子的待遇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分。
林默运气不好,是个庶子,可是,运气也没差到极点,一来,林家家大业大,二来,林家居然就他一个独子,就算是庶出,也是宝贝蛋一般了。
可是,恼人的是,这个贾敏总要趁着林如海不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这个出身问题来敲打林默,冷嘲热讽他是从父亲的小妾的衣包里爬出来的,出身卑微。一次也就算了,几次三番地来逗弄,叫林默实在是忍无可忍。
林默再一见着那寒酸的节礼,又回味细思着贾敏刚才的一席话,心里越发恼怒:一套笔墨两本书,看成色也是极普通的,当是打发叫花子吗!这是在合着刚才的那话,嘲笑按着我的出身,只配使这些东西呢。我要就这么收了,还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好捏!哼,看来我之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情不是忍让就能一时风平浪静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若是不及时反击,这女人绝壁是步步进逼!
真忍不住想回她一句“谁稀罕你娘家那几样破玩意儿啊?”
可是,不能。
只是尖刻对骂的话,只能显得自己粗鄙不堪没有读书人的风度,那不是反而趁了她的心,更加叫她拿住短处,在人面前小题大做、抹黑自己了?
林默站直了身体,唇角微微弯着,露出一点兴味的笑容,说:“母亲这话可是说岔了?论理,妹妹的外祖可不就是我的外祖?既是长辈所赐,默儿自是恭顺领用,又岂敢挑剔合用不合用?”
贾敏一时语塞。她本来是想标榜一下娘家的势力威风,可是,却没有细思这话里的漏洞,按着当下冠冕堂皇的说法,嫡母即是庶子的正牌母亲,嫡母的娘家人也可以看作是庶子的舅家。
林默看着她略略迟滞的表情,故作天真地说:“莫不是母亲要刻意提醒默儿不是您亲生的?”
贾敏心里一百个想恶狠狠地回答他“是”,嘴上却哪里敢说?这话要是给小崽子学说到林如海耳内,是绝对要挨一顿斥责的。嫡出庶出,只能在心里嘀咕,说出来,就是没规矩,失了当家主母的气度。
贾敏只好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领了东西就出去玩吧,我倒是乏了,想歇息一会。”
这小崽子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伤脑筋啊,快走快走,好走不送!
林默叫那跟着来的小丫鬟捧着那书和文房四宝,自己空着手往“小山居”回去,虽然刚才在口齿上扳回一局,细想着却着实叫人生气。路过荷花池的时候,林默很想把这侮辱人的节礼丢到水里去,只是顾忌着会落人口实,只好忍着,不过,就这样忍气吞声地拿回去,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林默忽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便故意问那小丫头说:“哎,我昨天仿佛听见谁在说,那花厅里的一张大理石的圆桌子有些不平,累得你们吃饭都不安生,是不是?”
小丫鬟莫名其妙地说:“没有啊,没觉得不平啊。”
林默笃定地说:“有。你这个傻丫头,就是诸事都不往心里去。”
小丫鬟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着说:“婢子是没留意,少爷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今天上午碧鸢姐姐在那桌子上描花样子的时候是有些摇晃。”
林默这才满意地一笑,说:“可怎么办呢?说起来,你们都是太太屋里拨过来的,爷是该多体恤体恤。哎,有了,不如就将这书和这砚台什么的赏你们垫桌子脚吧,毛笔就拿去描花样子什么的倒是不错,我昨儿看见碧鸢手里拿着描花样子的笔都是秃了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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