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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哉,秋之为气也!
秋来,风起。山野间偶尔还回荡着夏日的回音,掺杂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陈腐味,还真是令人作呕。
两百年前,霍去病将军就是在此地击败匈奴,开辟了河西四郡吧。硝烟已经在岁月中逝去,这黄天厚土曾彰显着强汉的天威,可如今看来,却也显得苍凉。是天命吗?
清晨,段朗像往日一样来到山野。已经进入八月入秋,秋风瑟瑟,还是颇冷的,段朗把脖子缩在粗布衣服里。
穿过这片山野,往南走约五里就是天马湖,接着往西,是去往姑臧城的方向,再沿着路一直走,城外不远的地方一片苫盖顶草房,段朗和段宇就住在那里。他们每日都会到山野砍柴寻食,运气好了还能抓到野鸡野兔。
虽说已经是秋天,但山野间的草木还未枯黄,只是起风的时候会吹落些许树叶,飘零在地上,显得倒也有些苍凉。
看到不远的树林里钻出一个少年,段朗拉了拉身旁独臂的段宇。
少年手里抱着一只野鸡,说是野鸡大概也只有两只拳头那么大,小的很。少年虽看上去已到舞象之年,可头一齐绑在脑后,扎着一条马尾,面容黝黑说不上俊美,倒也看上去清秀,眉宇间若隐若现散着几分英气,在这个年代虽说吃不上几顿饱饭,可身形倒也壮实,应该是个练家子。少年名叫张寻,就住在段朗隔壁的草房,是跟随着父亲来到姑臧,段朗年纪没他大,喜欢喊他一声张大哥。
段宇也看清楚张寻,露出微笑,走上前。
“舒志,看我抓到只野鸡!”张寻先说话,在阳光的映射下露出两列洁白的牙齿。舒志是段宇的表字,段朗的表字是舒才,倒也与两兄弟相称。
段宇点了点头:“拿回去中午给张叔熬汤补补身体。”
“嗯!”
段宇所说的张叔,是张寻的父亲,估摸着大概四十多岁,和张寻一样本是并州人,妻子死后便带着张寻来到姑臧逃难,好像是因为杀了人。不过张叔待段朗段宇很好,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段朗段宇便喊他张叔。前些日子张叔染了病,看样子蛮严重的。
段朗看着张寻手中的野鸡,心里连连叹气。在离开洛阳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野鸡。
段宇见到段朗的神情,也猜测到他在想什么,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寻找着看还有什么食物。
约莫临近晌午,三人回到住处,虽然没再找到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倒也劈了些柴。入了秋离冬天也就不远,那个时候山里也寻不到食物,只能砍些柴进城上街喊卖给城里的大户,换些粮食过冬了。
三人走近其中一间草房,推开门。
“你们回来了。”是张叔。房间不大,张叔躺在干草起来的垛起来的草塌上,面容显得很憔悴,张叔的身旁立着一把五尺长的朴刀,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但也没有绣,从刀刃上看得出经常打磨。
“嗯,父亲。”张寻把拿草绳捆好野鸡放到门口,拿起床榻旁地上的木瓢,在木桶里一舀,咕噜咕噜一顿喝。
段朗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用开朗的声音对着张叔说道:“张叔,今天运气好,张大哥抓了只野鸡。”
张叔看着段朗和段宇两兄弟,心里有些苦涩:“好,你们也好久没吃肉了,正好解解馋。”张叔不知道段朗和段宇的太尉的孩子,只听他们说家中变故只剩下他俩从洛阳相依为命流落到此处,段宇也在流浪途中砍断一条胳膊,很是可怜,便对他们很照顾。
张寻放下瓢,抓了抓脑袋:“父亲,我们打算下午进城把柴卖了给您抓副药。”
“唉,我这身体不争气,还拖累你们了。”张叔的神情有些落寞。
段宇和张寻出去准备生火做饭,段朗蹲坐在屋外呆。
“今夕,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今夕东汉光和三年,公元年。自汉廷灵帝刘宏上位以来,他亲小人远贤臣,卖官鬻爵毒瘤社稷,党锢之祸也更甚。段朗的父亲段颎虽曾两度位列三公太尉,然也在去年时候因党锢之祸而受到牵连,被迫在狱中服鸩酒自杀。朝廷本应念及段颎的战功,祸不牵连其家人,可谁曾想灵帝顾忌段家在军中名望,表面送还段颎妻儿至本郡武威郡,却在背后半路截杀,最后只剩段朗和二哥段宇一路流落归还。
段朗不是不记得他曾有过另一种生活,只是在未来唯一等候他的,或许就是死亡。像他这类人,不敢有奢求,但又别无选择。
段朗抬起头闭上眼,呵,宁静的空气中都充斥着恶毒,似乎是要将这天下的所有人都压碎,秋风依然吹拂着陈腐的一切。从离开洛阳的这大半年来段朗的心境反而越来越平静,尽管段朗也曾自问过,死是不是承载自己希望的唯一途径。
这些年,朝中势力和地方狼狈为奸,朝廷昏庸无能,各地暴乱连绵不休,最严重的一次还是在段朗很小的时候,会稽的许生、许昭和许韶祖孙三代人在句章揭竿而起,竟一时响应了四万多人。许昭还自称阳明皇帝,现在再想想倒是觉得可笑可悲。
段朗之前曾听大哥提起过一个自称张天师的游医,好像本来是个冀州的农户,但是有一天却突然称自己是天公转世,带着两个弟弟到处给穷人游医看病,据听说只要喝了他的符水,将死的人都能活过来,朝廷知道了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由着他去了,毕竟,人家朝中外戚和宦官还在争不休,哪里有闲工夫去理会他这样的小人物。
段朗曾以为这天下虽大,但却只容得下士族权贵;可现在,他却觉得天下真的很小,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包括皇帝在内。
段朗小声喃喃自问:“会不会有一天,这天下全变了,变得很包容,容得下所有人。到了那个时候,人生来就没有尊卑贵贱之分,所有人在这片安居乐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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