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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仅仅是安迪,也许这就是叶女士从小灌输给他的相处模式——违逆的代价,就是他会失去自己为之坚持的东西,而她也用一次又一次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刘瑕的语气很呆板,连景云的眉毛越皱越紧。
“但,你并不是那种随便能被摧毁的人,沈钦应该很清楚才对——”
“是啊,听起来这并不合理——不管在安迪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毕竟是全然不同的个体,”刘瑕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唇瓣,“叶女士能对我做什么,逼迫到我放弃自己的生命?有了沈钦的保护,她根本没法接近我,事实上,想想沈钦的能力,只要他愿意,叶女士早就玩完了。——但对当时的沈钦来说,他已经做不到有逻辑的思考了。就像是一台电脑,已经被写入了优先级最高的程序,只要满足条件就自然发动,在当时的情况下,叶女士键入的,就是程序的启动口令。”
连景云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微弱地说,“这种事,并不是他可以选择的……我觉得你也不应该说他是个懦夫。”
“你的意思是说,在有个凶手盯着我和他祖父,‘要毁掉你重要的人’时,选择不和我们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告诉我——唯一能帮到他的咨询师,他最大的心结是什么,然后在欺骗我愿意去……愿意去学会希望之后,忽然间被自己的心结摧垮,招呼也不打一声,甩下烂摊子离开,并不叫做懦夫?”刘瑕冷冷地说,“对不起,我觉得这就是懦夫。”
连景云不说话了,她的太阳穴跳着疼,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情感躯体化,所有压抑的情感都需要一个表征,让你不想面对‘情绪有问题’的时候,身体就会转而反馈信号……
刘瑕叫停一切理智的分析,她坐起身扶着脑袋用力按捏,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浮动的情绪全都压下去。
“去吃饭吗?”再抬头时,她已经是笑着的了,笑容当然有些僵硬,但翻篇的意思已很明显。“楼下好像新开了一家川菜馆”
连景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慢慢地重复着她的话,“川菜馆?”
“嗯,对啊,”刘瑕开始翻找包里的化妆镜和便携小梳子,“可以去试试味道,噢,说起来,你能不能去楼下给我拿双鞋上来——噢。”
她从包里翻出了一个手机,丢给连景云,“顺便把这手机扔了。”
“这是——”
“叶女士的手机,”刘瑕说,对着小镜子整理仪容,“本想拿回来让沈钦破解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亚当’的线索——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帮我扔了吧。”
连景云攥紧手机不肯放手,他退后一步,望着刘瑕的表情就像是从未认识她,“……你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刘瑕说,‘啪’地一声合上小盒子,“这本来就是他的事,是他把我们扯进了这团乱麻里,沈家、亚当,这几个月里,他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问过我的意愿了吗?来,他是自己来,走,他也是自己走……”
她的声音有些破碎,刘瑕闭闭眼,竭力控制住,用平稳语调继续说,“他和我相处了三个月,景云,但是从未说过他和母亲的矛盾,你知道心理咨询的伦理——你不能去帮助一个没有要求的人。我就在他身边,三个月——”
用尽全身力气,她让自己再度闭上嘴——不能再说下去了,大吼大叫并不好看,相信景云也足以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会扔的。”连景云说,刘瑕肩头一震,眼神不可置信地移回连景云。
“我不会扔的。”他重复说,迎着她的眼神,嘴角抿成刻板的弧度,“而且我也不会允许你放弃沈钦,我要你去找到他,把他从他母亲手里营救出来——吴瑕,我要求你这么做!”
“不要叫我吴瑕!”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室内的气氛就像是窗外的天色一样紧绷,刘瑕和他一坐一站,眼神冲撞出锐利的锋芒,两个人的手都在缓缓收紧。连景云的下颚牵出淡淡的青筋。
“好,我不叫,”他说,“刘——瑕,我叫你刘瑕,可以吗?”
这是连景云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第一次这么叫她,从她母亲离婚改嫁后,他只叫她虾米,他从来没承认过刘瑕已经不再是那个说话还有点漏风,笑起来很甜,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他从来没承认过,她其实根本不是他心里那个值得全世界温柔以待的小公主,她是刘瑕,少年犯刘瑕,她是伊甸园外那条阴冷的蛇,玫瑰下的荆棘,是这冷酷的现实中难以回避的丑恶——他总是一厢情愿,要对她好,总是对她这么好。
“刘瑕,现在,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把沈先生找到,”连景云的声音宏大而响亮,在世界上空激起无穷无尽的回响,“把他从这个困境里治好,我们三个人一起抓桩亚当’,把这件事结束——因为,虽然沈先生从来没对你提出过求助,但你并不是他的咨询师,你是他的女朋友,你关心他,并不需要他的许可。因为互相帮助是人类的本能,因为他现在需要帮助而你有能力提供!因为你其实并不是那么冷漠!”
世界在她面前来回振荡,像是酒后有了重影,刘瑕闭上眼,笑了。
“——但我其实就是这么冷漠。”她轻声说,“我一直知道你有恋母情结,但从来都没告诉过你……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应该要试着先治好你?”
所有的抗辩分贝全数归零,连景云一脸震惊地望着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意,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什……什么?”
“你有恋母情结。”刘瑕说,口齿清楚,“你没有和我在一起,因为你看出来了,钟姨不希望我做她的儿媳妇,你不想让你妈妈两难。”
“你没有去当警察,进了保险公司……是因为你从小看着你父亲为了工作在家庭生活中一再缺席,钟姨是怎么吃力地支撑着这个家,是怎么在每一个出勤追缉的夜晚失眠,你不想让你妈妈再重复一遍,到老来还为儿子担心。”
“景云,你人生中所有违逆自己意愿的选择,都是因为你不愿让钟姨失望,你从来没有从对她的依赖中走出来,取悦她的渴望,对于令她失望的恐惧,胜过了坚持自我的需求。”刘瑕清楚地说,“但你依然想要,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想要去追求你的梦想——也许是从儿时第一次见到穿着警服的爸爸起,就根植在你心中的梦想,你想要戴上警帽,佩上警徽,追寻正义……对父亲的崇拜更加深了你对母亲的愧疚——虽然你知道你母亲有多辛苦,但你还是想要当个警察。”
“所以,这就是你了,不尴不尬、不上不下。你是痛苦的,毫无疑问,你需要帮助……但是在你开口之前,我不会多嘴。”她轻声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这一次,轮到连景云闭上眼了,他捏住鼻心,呼吸粗重,就像是刚被人捅了一刀,依然处于失血的眩晕感之中。
“这……这就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很久以后,他才低声地问。“因为我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只是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因为你并不喜欢真正的我。”刘瑕简洁地说,有种一把撕掉了疮疤的快感,伤口现在又在流血了,但她不是很在乎。“——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可以接受真正的我——但你只是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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