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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还是多储备几天的菜吧。”我伸手把手机递还给他。秦森一言不发,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和他的手机一起揣进衣兜。我于是小跑两步跟到他身边,好让这个动作维持得不那么吃力。他的口袋非常暖和,加上他手心温暖,很快就把我的手捂热。所以我告诉他:“另一只也冷。”可惜他不予理会,置若罔闻地平视着前方,只有脚步迈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在菜市场买时,常跟我打招呼的菜摊主很快注意到了秦森。“这是你老公吧?”她眉语目笑地看一眼秦森,手里动作麻利地帮我将卷心菜装进袋子里,“很少见他出来,我以为他工作忙呢。”而秦森微垂着眼睑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他紧紧皱着眉头,慢慢咬着牙关以至于腮帮不易察觉地颤动,胸脯则因深呼吸克制情绪而微微起伏。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这个摊主,因此没有多说些什么,只简单笑了笑,就跟他一起离开。回家途中,他松开我的手把我拽到另一边,略为烦躁地抢过我手里拎着的袋子,将我冻了许久的右手塞进衣兜。每当有人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都把我的手攥得很紧,警惕而不着痕迹地留意着每一个人,脚步变得愈加的快。我知道这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在受被害妄想的影响。他的状态并不像我预计的那么好,也依旧不适合出门。抵达家门口后,我刚拿钥匙打开大门,他就率先闪身进了屋。我随他进去,见他疾步走到窗前,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他甚至忘了换鞋,鞋底的泥污随着他脚步的移动留下一长串鞋印。等做完这一切,他便快步走进了书房。我拎了菜跟过去,原本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按时吃药,不料刚刚进门就被他用力按到门板上,捋起了毛衣的衣摆。手中的袋子掉下来,我在他的气息压上来时没法开口,不仅是嘴,连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攫取得一干二净。他呢大衣上的纽扣硌得我胸口发痛,我只得推拒,在呼吸重获自由的间隙里说:“冷。”他却再次覆上来,“很快。”当然是指很快就不会再冷,而不是很快结束。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不知道他到底折腾了我多久,只庆幸他今天还算清醒,至少没有在我筋疲力尽地睡过去时就这么把我留在地板上。我在午后醒来,这时候阳光已经不再笼罩我躺着的这张沙发,凉意正一点点从脚尖往上爬。秦森早已自己找到衣服穿上,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陷入了沉思。我注意到他脚边尽是我昨天剪的窗纸,还有不少新的纸屑。剪刀则被搁在小茶几上。他似乎在我睡着时按照我剪出来的模子,又至少剪出了五份。费了点劲坐起身,我摸来沙发靠背上搭着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同时对他道:“把药吃了吧。”或许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失态,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起身去吃药。由于交叉感染,第二天秦森也患上了感冒。他的病情比我要严重,四十度高烧,全身酸痛无力,半夜和清晨都要剧烈咳嗽,入睡比以往更加困难。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肯出门去医院,就好像那句接下来几天要陪我出门只是玩笑话。无计可施,我只好联系在附近药房工作的医生曹晨,请他到家里来给秦森治病。诊断结果并不是太让我惊讶:秦森的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所以才会高烧不退。夜里我用酒精替他擦身体进行物理退烧,白天则给他在家中挂起了吊瓶。他喜欢卷着厚毛毯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常常是手里抱着书或平板电脑,嘴里含着体温计。两天之后他的高烧才彻底退下来,人也精神了不少。我稍稍松了口气。毕竟有时候也会担心,如果他再把脑袋烧坏,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曹晨医生还是每天下午都会过来,等到秦森输完液才离开。我不能让曹晨干坐在书房等待,当然也不能把小电视搬到书房打扰秦森,便不得不每回都请曹晨在客厅看电视喝茶,陪他小坐一段时间。曹晨与我年纪相仿,长相清俊,十分健谈,往往要同我说上近两个小时的话。必须承认,他很擅长聊天,并且幽默风趣。可他挑的话题从来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只能配合地笑笑,偶尔搭上两句话。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六天,第六天他和我聊起电影的时候,秦森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想跟她上床吗?”我抬起头,看到秦森站在沙发后边,身上还裹着羊绒毯,脸色略显苍白,一手捏着毯子,一手端着马克杯,微蹙着眉垂眼盯着曹晨,在屋内昏暗光线的衬托下就像只古宅中的幽灵。他总爱这样突然出现,所以我不大惊讶。只有可怜的曹医生吓了一跳,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秦森的出现而吃惊,还是单纯被他那句开场白吓到。“呃,秦先生……”“你在勾引魏琳。”秦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如果不是想跟她上床,就是想通过她来对付我。”他直白赤裸的怀疑让曹医生大惊失色:“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离我妻子远点。”不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秦森依然拧着眉心,语速相当缓慢,嗓音低沉地警告,“从今天开始起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几天他因为咳嗽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深重的黑眼圈令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上去眼神阴鸷,也让曹医生愈发窘迫,连忙求助一般转头朝我看过来。要不是他的意图太明显,我或许也会诚心给他帮助。可是在这种情势下,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看秦森:“你还要输液。”“频繁输液只会降低我的免疫力。”他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曹医生脸上,“感谢你之前的帮助,现在你可以离开我的房子了。”最终曹医生只得狼狈离开,而等我尽完礼数送走他以后关上屋门,回过身才发现秦森还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我们视线相撞,他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几秒,然后猛然转身走进书房,用力摔上了身后的门板。拒绝静脉滴注让他的身体康复得愈加缓慢,也导致二十四号的下午曾启瑞先生忽然来访时,秦森还裹着毛毯缩在书房的沙发上咳嗽。曾启瑞先生见到他虚弱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迟疑了良久,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道歉:“抱歉,来得突然,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听上去就好像他和秦森早已相互熟识。我正感到疑惑,就见秦森拉了拉毛毯,嘴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以为在您看来,只有精神上的疾病才会影响工作。”显而易见,他的态度充满敌意。曾启瑞先生的神情转变为无奈。他停步在距离秦森五步远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眨了眨眼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口道:“那个案子——敲头案,相信你已经听说了。目前有五个女同志被抢,一死四伤,闹得满城风雨。我知道胡女士遇害的第二天你就到过现场,而且作出了准确的判断。”摊了摊手,这位老人抿唇,既像在妥协,又像在恳请,“专案组需要你。”对于他的邀请,秦森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坐在阳光底下,凹陷的眼窝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眸子里映着曾启瑞先生的身影,五官在光影的描绘下比往日里的模样更加立体,面上的表情也因此更为阴沉可怖。沉吟良久,他才慢慢地把视线转向我。我看得到他眼中映出的光斑,却难得读不懂他的情绪。“他的身体状况……”我便试着替他推辞。秦森在这时出声打断:“可以。”我看向他,他则正对上曾启瑞先生的视线。“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他说,“魏琳必须全程跟我待在一起。”考虑到他现下的身体状况,这听起来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要求。曾启瑞先生大方答应,并把一早准备好的案情资料交给他,同他约好明早在公安局见面,才匆匆离开。接下来直到晚上十点,秦森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曾启瑞先生离开后不久我就帮秦森推来了他从前常用的白板,而等我洗完澡来到书房,原本空白的白板上已经被写满了我看不懂的零散信息。还有一张地图被白板吸固定在白板的一侧,上头钉着好几个彩色塑料图钉。秦森盘腿坐在面对着白板的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凝视着白板上的信息沉思。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我握着门把退出书房,原是想去泡杯红茶送过来,没想到他又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我的脑子还很清醒。”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对我说话,我只好顿住动作,侧过身望向他。他坐在那儿的姿态一如刚才,目光逗留在白板上,嘴唇翕张却是在对我说话:“这点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你没有告诉曾开瑞实情。”我候在门边,等待他的下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再次开口,“我知道。我了解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在神情专注地审视白板上的信息,仿佛不是在与我交谈,而是在看着它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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