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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表情,但那背影颤抖,抱着他哭了,很伤心的,像孩子,失心疯,被掐红脖子无法出声的困兽……好,又不像恋尸了。
檀韫心里古怪又茫然,稍显冷漠地猜测这人是不是记错人了,毕竟若是情谊深厚,他无需看脸也应当能认出对方。
可是这个人,好似从未见过。
檀韫试图从记忆中找到蛛丝马迹,无果,再一看,煞神的左手指腹擦过他的嘴角,又反手用干净的指骨碰着脸颊蹭了上去。这样温柔亲昵的动作,许是还没死透,他霎时身魂合一地热了半边脸。
怎么个事儿?
檀韫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巴,终于在那只手最终捂住他脑袋的时候倏地一愣,逮到一点线索。
那只手说起来是极漂亮的,雪肤,艳骨,和食指腹的毒血同样醒目的,还有指间那枚红玉戒。
——大行皇帝御极,檀韫这个潜邸伴读被擢为御用太监,那会儿想孝敬他的不少,其中有个人送的便是这枚玉戒,料子不错,红玛瑙的,那一圈宝相花却雕毁了。宝相庄严圣洁,寓意吉祥美满,精挑细选的礼却毁了好兆头,可称作故意诅咒了,他若想难,足以索一条命,可又觉得这人太傻太没意思,笑一笑,随手扔掉也就罢了。
难得收个破件儿,檀韫因此还有些印象,可这么个破件儿怎么就被人偷摸捡起来,还一留就是十年?也不像个缺钱的主啊。
鼻尖突然扑来一股火油味,檀韫回神,偏头看见几个黑甲卫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桶桶猛火油,正闷头往莲台泼……你们的头头还在上头呢。
黑甲卫泼了油,齐齐跪地朝莲台磕了三个头,起身就走,走在后头的人扔了手中火把,抬头瞪着一双通红的泪眼。
不对!
檀韫猛地看向屋内,煞神果真一步未动,只管把尸体抱得很紧,那执拗劲儿,活似期待着让两具骨血皮囊枯焦、嵌合、交融,疯魔!
烧起来了。
阁楼眨眼陷入火海,四角悬挂的丧幡和黄幔被火舌燎过,鬼哭狼嚎地扯叫起来,那红焰咆哮,熯天炽地,要把天烧个窟窿砸下来!
门内的人逐渐被浓烟掩埋,檀韫死都死了,不计较全尸,可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出来,他下意识迈步——
“咚!”
枯烟蔓延而去,白云层叠铺展,跃宫墙,攀城廓,京郊东边的宝慈禅寺古钟铿鸣。
这一声,震得檀韫双耳嗡然,几欲呕吐,头昏目眩间骤然摔下。
“‘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身子动……’1”
婉转曲调,媚人幽香,檀韫梦到从高处跌下般浑身一哆嗦,“唰”地睁眼,被柔软的水袖打了一脸。鬓边簪蓝菊的少年扭着细腰坐到他腿上,故意用了点儿力,嘴上正好唱到那一句“屁股颠”,挑逗分明。
“七祖宗,”对坐圈椅上的宦官捧着酒杯,笑容谄媚,“您岁节好!”
檀韫还在怔,糊涂被少年用指尖勾了下巴,眼前这张脸秀丽卓绝,瞧他愣神,涂丹红口脂的唇微微噘起,很大胆地往他脸上啵了一口,笑他,“七爷,大梦啦?”
“……你是?”檀韫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更年轻时的一把嗓子。
少年勾眼一笑,掐细的嗓子几乎喘起来,“奴是小南枝啊。”
檀韫记起来了。
久远的,早该模糊的一段记忆却如同刚生,无比清晰。
丰成元年,立春宴,宫里除了钟鼓司和教坊司,还叫了外头的有名班子。檀韫侍立御前,席间多瞧了那抱琵琶的一眼,就有狗胆包天的在宴席后将人送进他怀里。
深宫多寂寞,宦官结个对食或者关起门来玩乐子都不新奇,但皇帝在这方面管得严,向来不许檀韫在外头瞎玩儿。
和十七岁的记忆一致,直房2门突然被踹开,一身祥龙大氅的人站在门口,身后跪了一群哆嗦的内宦。
“人没多大,肠子倒花,叫谁教的?”皇帝不管从圈椅和檀韫腿上栽下去就砰砰磕头的宦官男伶,就盯着檀韫,却见他怔怔地把自己瞧着,震惊、高兴、怅然……太复杂,简直称得上痴了。
皇帝一怔,还没说话,檀韫突然从椅子栽下来,红着眼睛几步膝行到面前。夸张了啊,他吓一跳,“朕……”
檀韫抬手扯住皇帝的织金袖襕,像小时候头一次喝酒时那样闭着眼睛蹭他的手臂,很委屈的,“春酒太烈了。”
见到故人,是他饮了黄泉水,要在忘却前先大梦一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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