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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毕,何止祝斗真等本地官员面露尴尬,就连在座少女亦讪然,更加有身侧二女进退不是。
眼瞧着雏鸾似又要傻人傻语,芷秋一急,先夺过谈锋去,“这位沈大人可是在夸我呀?那小女子就先在这里谢过大人了。我麽算是哪里的花魁呢?不过叫您说对了,她们尽是些庸脂俗粉,可没法子呀,她们要么还小、要么就还没做几年生意,哪里来的钱买好胭脂呢?今日既然遇见了二位大人麽,二位大人倒是给她们置办些好头面,不就不是庸脂俗粉了?”
言讫,自提了一把珐华菜花酒壶绕出桌去,先将少年郎的玉樽斟满,微福身行礼。
又绕到那沈大人右侧,注酒入杯,春酲一笑,“沈大人可不要怪我们祝老爷啊,我们堂子里自有我们堂子里的规矩的呀,就像你们官场有你们的官场的规矩。你要找我呢,得先到堂子里去打几回茶会1,相熟了麽自然就好说,怕就怕,大人不过是存心讥讽我们这些小女子。”
末了,那沈大人竟拔起身,颇为郑重地同在坐拱手,“倒是沈某言语有失,叫各位姑娘伤心了,沈某自罚一杯,可叫你们这位‘姐姐’放过我,好不好呀?”
那祝斗真忙笑,朝芷秋暗睇一眼,“哎哟哟,沈大人这是要折煞下官们了,可大人是向姑娘们致歉,我等男人不敢代杯,那便相陪!”
众人闻听,纷纷举杯,一时飞觞洒酒,片片欢颜。到红日暮,长亭向晚,男人们行令作诗,拇战飞花,有连连辙北者,便偶将酒杯递与身旁倌人以代之。其中已有小倌人不胜酒力,便予身后婢女姨娘相代。
往常那祝斗真因是知府,相坐相谈者无一不相让,并不常输。可巧今日上二位是京中派驻而来,芷秋虽不明二人是何官职,却瞧众男巴结态度,便可见一斑。
那祝斗真常乘势而上,又败阵而归,即引得芷秋足足一壶酒下肚,已面腮粉红眼微醺,伴着喧天丝管,更觉脑内嗡嗡作响。
正直侧偏来一女,是悼玉坊的雅琴,附耳说予芷秋,“姐姐,你唱不唱?”
灯起长廊,流觞伴影,芷秋将云霞一样的面庞轻摇,含笑,“我不唱了,你唱吧。”不时歌起,琵琶滚珠玉,传至四下凄凄长夜,唯有蛙鸣相应,男人们仍旧酣战。
错眼间,只见那6姓少年目定雅琴,似在认真听其弹唱。他的眼像是冰,嵌在那半明半昧半真半假的笑容里,渐凉了芷秋被酒烧起来的心火。
他真是个怪人,芷秋想,满案男男女女相偎相笑,更有那放浪的将手折入女子袖中,辖制亲昵。独有他坐在那里,与身侧少女始终隔着一条缝隙,如整个人间的尾,近而疏。可男人们又都像是敬他笑、俱他的眼。
清酒灼灼,长夜滚烫,芷秋仿佛贪他眼中凉意,这一瞧,竟瞧了许久,直到他似乎察觉这异样,偏过眼来。
目光交错这一刻,却有一条春溪涓涓淌过了芷秋的心甸。这是一种微弱而奇妙的感觉,仿若一场云雨之梦,种在了她疮痍满目的世界。
隔着满地狼藉的案、隔着这兵连祸结的灯花影,她正欲以一个惯常周到妩然的笑结束这段陌生的相望。
几曾想雏鸾未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拦腰截断了这未曾问世的笑容,“姐姐,”她猫着声儿,谨慎将众人横睃,“你出来时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就预备着局子要饿肚子,特意带了点干粮,你同祝老爷说一声儿,咱们躲到外头去吃。”
祥算起来,芷秋这一天都不曾用过饭,胃里早被酒烧得泛酸,便掣一掣祝斗真的衣袖,附耳过去嘀咕两句,得他点,方与雏鸾同去。
风卷走了二女嫣然淡粉的裙衫,伴着芳喉歌艳,6瞻的眼在周遭的阗咽中逐渐结霜冰冻。静默一霎,他偏轻询身侧娇女,“方才离席那俩女子,叫什么?”
少女倏然一惊,展眉朝庭外的黑夜望一望,捕捉到两抹渐行渐远的倩影后,方凑近应答,“年长那位十八,是我们苏州府的花榜魁,叫芷秋。另一个十六,叫雏鸾,她们都是月到风来的。大人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去做她们?”
他默然呷酒,少女便挽上他的臂,软语调笑,“大人虽说是京里来的大人物,可也不定能做到我们芷秋姐姐。她的客人多得去了,甭说一般人她瞧不上,只怕她没有功夫再应酬生客了。雏鸾麽更劝您算了,她有些傻里傻气的,仔细惹得大人不高兴。”
说话儿间,她将云鬟惺鬓倒在他的肩头,嗅着他馥郁的檀香。却见他侧过来,眼似霜刀,唇峰似剑,“别碰我。”
凝滞的冷气引得众人侧目,那位沈大人窥一瞬,忽而长笑,唤他表字,“冠良,挂着个脸做什么?祝大人正同我说好事儿呢,他说起他有一女,年芳十七,待字闺中,名叫祝、祝、祝什么来着?”
唇舌含混不清,可见醉态。那祝斗真便忙接过话儿去,殷殷切切地替二人斟酒,“叫祝婉舟。”
“哦对对对,祝婉舟!”沈大人咋舌一笑,举杯倾尽,“冠良,祝大人求我说媒,想将他这位千金嫁予你为妻,你也二十有二了,正该娶门亲侍奉母亲。我瞧这祝家小姐好,不算辱没了你。”
那厢金樽暂止,断肠声尽,众人窃窥6瞻面色,见他不疾不徐地勾起唇,叼起玉樽,“是我辱没祝家小姐。”
闻听此,祝斗真慌提壶填酒,满嘴的奉承,“可不敢如此说,督公年轻有为,从前在圣上身边伴读,一直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既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又连老都对您颇为赏识,是祝某攀高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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