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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祥虽接了过来,却并不评价,请罪的话无外乎那么几句,实在与否,哪里能从那么短短几句话里分辨出来?若雍正心里还存着君臣相得的念想,自然会觉得这罪请得“实在”,反之也是如此。这个问题,其实端在“帝心”了。
“四哥觉得呢?”
“就这么着吧,撤了他的职,查办,”雍正有些意兴阑珊,丢开折子道:“我跟他说的那番话不是白说说的,他有多少功,我就给他加多少恩,从总兵到如今节制四省的督抚,不管放在哪朝哪代,他的升迁不可谓不快吧?朕半点没有亏欠过他的。可他做都是什么事?恃恩而骄,飞扬跋扈,逾越地没边没沿儿这是他负了朕,不是朕负了他”
“四哥”允祥见他大有滔滔不绝历数下去的态势,忙制止道:“何必说这些,单只他这几年在西北的贪墨,就已经够判好十几个极刑了。”
“你也觉得我这话太没道理是吧?”雍正被他插了话头,似是有些不快,怔了怔却又接着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这道理我知道。在上位者当令行禁止,这道理我也知道我跟年羹尧说的那些话的确不是御下之道,只不过,我还是得把这话跟他分说清楚。”
“四哥,我”
“朕不怕别的什么人说道,方才这话既可以对年羹尧说,就可以对他们每个人说,”雍正有些激动,坐直了身微微前倾,沉声道:“他们有功,朕就能给他们加恩,他们不负朕,那些恩典就安安稳稳地在他们身上待着,朕绝不会负了他们。朕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愿意做这样的皇帝。”
雍正三年三月,雍正以年羹尧书写奏折草率不敬为由头,要求各大臣据实奏报年羹尧的罪状,最终罗列了九十二条大罪,把这个宠信一时的大将军不断贬职、降级,四个多月的功夫连连发落,到八月间,已将他所有的职衔通通革去。从位极人臣贬成了白衣庶民,又于年底押解进京。
而此时距离年羹尧上回进京的恩宠逾格和趾高气昂也不过一年,与去年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只是作为阶下囚被关在老十允的空府中,漫说是内外臣工同僚,就连嫡亲的妹子,如今身为雍正贵妃的年氏也见不上面。
世事无常,人生得意与失落之时,竟能有这样大的落差。雍正在朝上长篇大论了好几通,看架势是绝不会再有“宽贷”。昔日与年羹尧交好的,去年此时上赶着溜须拍马、逢迎结交的,这会儿都变了个方向,巴不得把自己与年羹尧摘地更干净些。
对于如何处置年羹尧,雍正似乎还在犹疑,部臣和勋贵们瞧了几日,依旧没有看清苗头,便都不敢出头,生怕提的罪名和惩处逆了皇帝的意思。
更多的人则是各找门路,旁敲侧击着打探着允祥、隆科多、张廷玉他们几个的看法。只想着这几人都是雍正亲近的,只要摸清了他们的意思,想来也不会跟雍正的想法差着太多。
允祥刚从直隶转了一趟回来,正为这几日搁下的政事忙得脚不点地,处理完部里和上书房的,又去内务府和造办处走了一圈,刚坐下喝了口热茶,尹继善又一脸为难地走了进来,迟疑道:“王爷,刑部励大人在外面,说是有事要见王爷。”
“他来见我做什么?有什么事该请奏的就请奏,该廷议的就廷议,”允祥心念一转,便知他是为年羹尧的事而来,并不想多言,只挥手道:“只说我身子乏,不耐再见人,要先行回府里歇着了。”
尹继善应一声,见他在一旁闭目养神,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励大人是奉着皇上的口谕来的。”
允祥略皱眉,面上神情疏忽一凝,再开口时已换了极正式的样子:“既是皇上口谕,你如何不早说?快请。”
“奴才知错,只因励大人方才嘱咐,口谕之事,不能宣于外人”尹继善见他打点了精神,忙上前替他拢好了身前暖炉,又把刑部尚书引了进来,便十分乖觉地拱手退了下去,允祥这才发现刑部尚书竟是由苏培盛陪同着一起进来的。
苏培盛见他看自己,连忙笑着凑上来打了个千儿请安,一边解释道:“王爷,皇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儿,您虽然不管着刑部,这事儿总难免要费一点心思”
一边的刑部尚书听了这话便大大松了口气,都说墙倒众人推,可给年羹尧定罪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定的重了,怕皇帝还是想留着年羹尧性命,更何况,年家还有一位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可定的轻了,底下人服不服且不说,跟皇帝定下的洋洋洒洒的九十二条大罪也大不符合啊。
关于年羹尧和年家上下的处置,雍正和允祥的确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但关于年羹尧是“杀”还是“留”的问题,却始终未曾有定论。允祥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对雍正交给他的这个差事实在有些棘手。但放眼朝廷内外,要找到一个比他更了解雍正用意的人来做这个“传声筒”,只怕也是不能了。
眼见刑部尚书满是期待地等着他的“训诲”,也只得咳了一声,略点了点头:“年羹尧骄横残暴、敛财贪墨都是证据确凿的,怎么样也不可能开脱;功劳却也是显见的,任谁也不能抹煞。虽说功不抵过,但他家中其他人就不必牵扯其中了。”
“是,是王爷仁厚”
“仁厚当不上,本府严苛的名声也不是一两天了,”允祥咧嘴一笑,似自嘲似无奈,摇头道:“万事都该依着例法来,旁的么,你自回去和部臣商议,议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再呈皇上看吧。”
苏培盛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见那刑部尚书坐了一会儿就忙着起身告辞,也并不多说,只等人走了才朝允祥行了一礼:“王爷,万岁爷说了,还有句话不是上谕,也要奴才一并问问您。”
允祥挑眉,不由奇道:“什么事?”
苏培盛见他神色颇好,忙笑着应道:“是您的册封礼,主子说,眼看三年期就到了,让您紧着跟钦天监挑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把事儿给您办了”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就为这个,”允祥先还正经坐着听他说,待听到这儿不由放松下来,挥挥手道:“看礼部什么时候得空办了就是这会儿哪有功夫理这个。”
“怎么就不是大事了?这事儿比你手头那东西要紧多了。”
两人正说话间,允祥一边敷衍一边瞧着手上的御窑瓷瓶的图纸,听了声音抬头,才见雍正竟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忙要起身行礼:“皇上,您过来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
“昨儿听人说你回来了,今早上瞧着天儿好,想出来走走,就没让人跟着,”雍正笑着坐下来,示意他也坐,一边道:“再说左右不过是上你这里转一趟,哪儿用那么多人前后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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