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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是。柳希言醒时整个脸都是凉的,只有眼睛热辣辣的。他摸了摸脸颊,全都是水。可是他依然想不起做了什么梦。他确信哪怕梦见今生挚爱离世,他都不可能这么伤心。问题在于,他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今生挚爱。他冷静地想假如自己的亲人发生什么,他的反应。父母?兄弟?未来的老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足够冷漠——谁的存亡都不能影响他存活于世的决心。怪梦带来的不适只有几秒。柳希言的一觉过后已经是刀山44.第五天,舒方球各项指标持续在好转,血小板上升,呼吸机参数已经进一步调低,内环境基本稳定,只是神志仍旧没有恢复,体格检查呈浅昏迷状态,复查头颅ct依旧正常。柳希言在头天晚上联系到了吴廷方,问他能不能让陈则帮舒方球算算命。这天早上一大早,吴延方打电话给柳希言,说:"陈则的批字我发你微信了。"柳希言打开微信,陈则龙飞凤舞地批在一张卫生纸上的字被吴亦廷方拍下并发了过来,四个字,没有一个看得懂。柳希言只好打电话给吴廷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书法造诣不精,希望大师能用印刷体告知的想法。吴廷方立刻发了印刷体过来:"命悬双柳。"叶文轩看了批字后开始和柳希言谈人生谈理想谈婚姻谈家庭,最后谈到不孕不育,含着双泪说起了舒方球。"我觉得,不管你哥哥拒绝过你任何什么要求,这个时候你都应该放下一切面子上的东西,帮一帮阿球,我敢跟你说,阿球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醒不过来咱们也没办法,而你哥神通广大,是吧?"柳希言说:"我正要打电话找他。""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放假跟他沟通一下。"柳希言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柳希声,手机却响了起来,柳希声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柳希言接起电话,一句"哥"还没叫出口,柳希声说:"找个安全的地方躺下来。""怎么个安全法?""不会因为中阴身离体直接死了。""……你说我要灵魂出窍?""可以这么说,你只有15秒时间了。"柳希言放下电话,语速极快地对满眼期待的叶文轩说:"领导,把我安排在抢2床,阿球隔壁,呼吸机备着,万一没呼吸了可以插管上机。神志是浅至深昏迷,不管怎么像脑死亡,千万别放弃抢救!""你说谁?"叶文轩一脸茫然。"我!"下一秒柳希言就从天空中俯视到自己的身体呈硬瘫状态直挺挺往后倒,幸而叶文轩眼明手快接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地上平放。他看见领导开始拍他肩唤名字,得不到反应后,开始摸颈动脉,看呼吸,似乎是呼吸心跳都还在,于是领导又打开他眼睑看瞳孔。柳希言正担心他要把全身体格检查做一遍,柳希声就从上空缓缓降至他面前。这是柳希言第一次看到柳希声的中阴身:竟然是披着长发,身穿古代的白睡衣一一不对,这身打扮像极了古代的罪犯秋后问斩的造型。"哥哥,您穿越了?""是的,我已然夺舍了三十余年。""……我没记错的话,您刚过30岁生日。""你说得极对。""哥哥,您可以说普通话吗?"柳希言话没说完,就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型的东西快步走到他的身体旁,黑色那位用钩子样的东西勾了半天无果,白色的于是发出了声音:"嘿嘿,老黑,想不到一个地方你连栽两次。"黑色的瓮声瓮瓮地说:"我倒要看看谁胆子这么肥!回去看监控!"柳希言目送他们走远,转头问柳希声:"这谁?""勾魂使。""我死了?"柳希声摇头:"没有,他们现在每天有定额任务,总是违规执法,跟哪家医院杠上了,就去icu勾。不查生死簿了。""阎王不管?""以前几千万人,现在十几亿,哪里管得过来?除了重点监控对象的生死,其他人都随便了。"柳希言忽然领悟:"你刚才说他们跟我们医院杠上了?那不是一告病危就没救了?""他们自制了一个评分表,关键看医生人数和倒班频律,只要是倒班特别勤的他们就要欺负。"柳希言看着柳希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嘴脸,以为自己对人性深刻的怀疑态度均源于自己有这么个兄长。而想要怀疑却偏只能信任——否则就要倒霉的体验太催残人心了。柳希言默默地跟在柳希声身后,不再理会乱作一团的病区,感受着体重消失极度轻盈并且各种感观似乎恢复到婴儿期的敏感体验。到楼梯口,柳希言忽然想到,既然没有实体摔不死,他干脆跳下去不就得了。他刚想作出跳跃动作,柳希声转头对他摇头,并说:"跟着我,别跳。离我三尺,魂体一跳被风吹出十万八千里,什么勾魂使都要找上门了。"柳希言停止跳跃动作,看着自己穿的白大衣,忽然觉得相当别扭:"我工作服没脱。""要脱吗?"柳希言想起何义:"估计是没办法脱吧?""只有两个选择:脱光或者不脱。""……"声音可以听见,比以前更嘈杂、更细微。孩子们在诊室里哭泣的声音、大人们哄着的声音。柳希言新奇地穿过每日行经的门诊部分诊台,秋台风来临前,自门诊大楼门口吹入了穿堂风,极其清晰地从耳边、指缝间刮过,头发和衣角却没有一丝舞动。走在前面的柳希声不知何时长出的一头长发却是飘动在风中。单薄的白色中衣也被风吹起,场景似曾相识。"我们去哪?"柳希言这才醒悟过来。"去和你同事谈谈心。"柳希言记得自己出来时,明明还是白天,跟着柳希声走了一会儿后,周围就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好像雾天的清晨走在森林里的感觉,看不清,却听见动物们奔走呢喃。这还是医院附近吗?还是已经阴阳两道?柳希声的背影却极其清晰,好像烙在了视网膜上,见一眼,从眼底疼到胸口。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四周开始出现水的声音。环境中依然有动物发出的声音,有的嘶吼着,有的哀叫着,有的窃窃私语,似乎还有笑声。柳希言猛然惊觉:动物怎么会有笑声?"哥,是什么声音?""风声。"随即柳希声停下了,柳希言看见了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灯,灯后是一座桥,看不见有多长。灯边站着一位老婆婆,穿着灰色的上衫下裳,她的身前放着一个木桶,手中拿着个木碗。在桥前有个人,上半身穿着病员服,下半身光着。他徘徊着,似乎想接过老婆婆手中的那个木碗。柳希言花了一段时间才认出这是舒方球。"阿球!"舒方球转过头来,口中还插着气管导管,下身也连着尿管,身上的手术疤痕新鲜得刺眼,甚至电极片都还贴身上。舒方球看见柳希言,露出见到鬼的表情。"你怎么也……被带下来了?""我来找你回去。"舒方球迟疑地问:"还能回去?""为什么不行?你呼吸心跳都有,呼吸中枢也没问题。"柳希言伸手去拉舒方球,"你女朋友怀孕了。"没有拉到舒方球,柳希言的手只是在空气里抓了一把。柳希言又抓了一次,这一次的目标是柳希声,依然抓空。看得见但摸不着,好像光和影。桥前的灯变得熟悉起来,似乎经过了这里千百次,每一次他都伸手,但都没有触碰到他想触碰的人。悲伤无可抑制地爬满胸口,他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的柳希声。柳希声也看着他,站在桥前灯下,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平静。"重湖……"记忆涌入颅内,破碎又凌乱,秋后法场,血流成河,刀山、油锅,畜生道、饿鬼道。重湖。然而下一秒,那些记忆好像被裂缝吞噬一般,消失得像正午的云雾,只剩下迷惑和疼痛留在胸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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