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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搂着安德森睡,他靠在我的胸口,我能听见来自他的呼吸声和心跳的声音。我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同时紧盯着他熟睡时的面容,时不时亲吻他的眉眼。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一天天长大,我们父子之间将不得不渐行渐远,而这样亲密的时刻也将会越来越少,所以我格外珍惜还能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
我太害怕他还会离开我,于是将他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很久很久以后才堪堪入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那孩子还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心中的担忧才随之消解——他不会再试图离开我了。
eddieatiothyevans
九月上旬,纽约市城区北部。
初秋时节,一连两天的气温都比盛夏还要闷热,而反常的天气恰恰是为了给一场漫长的秋雨做铺垫。这日傍晚,天边的乌云堆积如山,低低地垂压在瓦蓝的天幕之下,细细雨丝敲击着停靠在路边的汽车的车窗,发出清脆而节奏紧密的声响,淅淅沥沥,如歌如弦。
这辆银白色福特没有被打开雨刷器,密密麻麻的雨滴爬满了挡风玻璃,遮挡得一片模糊。车里的音响震颤着,播放的是碧昂丝的歌,她的嗓音一如清晨的咖啡绵密香醇,又像盛夏的果茶清澈甜美。提莫西·伊万斯正蜷在驾驶室里,把座椅调到最低,双手交叠枕在颈后躺着,静静听着内外交织在一起的歌声和雨声。天窗上接踵而至的雨点尽数击碎,一片枯黄的枫叶随风飘落,卡在窗框和玻璃的缝隙中,没等提莫西摇下玻璃把它捻去,它就又被绵绵细雨和飒飒秋风裹挟着飞向远方。
他透过沾满雨滴的窗户远远望过去,目光追随着那落叶飘摇的踪迹,像一个渔夫盯着一条刚刚咬上铁钩却又转瞬摆尾逃脱的游鱼。我的未来大概也要像那片落叶一样了,他在心底默默地想,无依无靠,不知去向,连怎么被人踩在脚下粉身碎骨的样子都无从知晓。
蓦地手机响起了一声提示音,提莫西拿起手机划动了两下,是stagra的私信,点开一看,消息是一个陌生账户发过来的,那账户的头像是一个肌肉男赤裸的半身,一共发来了三句话和一张图,第一句话是“hibaby”,第二句话是“youlookcute”,第三句话是“daddywillloveyou”而那图片已经被平台模糊处理,发出了“注意,该图片可能含有色情暴力元素,请谨慎观看!”的警告。
提莫西的眉头骤然紧锁,尽管他并非第一次收到类似私信,心中却仍然是一阵恶寒,他厌恶地将这个账户举报拉黑,把手机撇到一边,仰瘫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急促地喘息起来,这通令人作呕的性骚扰私信,让他今天本就低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窗外的雨比之先前更急更快了,它们鼓舞着,雀跃着,给狭小的空间里送去更多的闷湿,提莫西胸口发堵,仿佛有一颗千斤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房,雨声阵阵,让他有种濒临溺毙的窒息感,整个世界是一片装进密封瓶子中的蔚蓝的海洋,而他自己就是一叶孤独的小船,不论怎样挣扎都无法击碎让他呼吸困难的瓶壁,心脏上被突然凿开了一个洞,海水灌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后便不可挽回地坠入海底。
我的人生就是一堆一塌糊涂的垃圾。他打心眼里恨着自己,恨不得来一阵飓风将他像对待一片枯叶那样撕成碎片,这样失败而无趣的魂灵也该一并摧毁,丢进烂泥,永远不要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
手机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将他才刚得到一点平复的心绪又搅乱了,这次是莎莉发来的消息:“提米,派对开始了,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事实上,从中午起,莎莉就向他发出了派对邀请,然而提莫西毫无兴致,内心被灰暗侵蚀后便再难接受彩色的事物存在了,敷衍地给她回了一句:“不了,我今天很累。”就放下了手机,让灰暗的情绪继续在他的心扉肆意蔓延。
没过多久,莎莉又发来了消息:“来嘛宝贝,我知道你难过,但也别总闷在屋里,出来走走,这里有好多帅哥,说不定会有艳遇。”
这是一场算不上多么疯狂刺激的派对,与其说是派对,不如说它只是一场舞会。主人先前就吩咐过,音响里不要播放振奋人心的摇滚乐,而要放舒缓曼妙的古典轻音,灯光要避免频闪过快,要光线柔和的彩云灯。素日空荡的房间里这会儿宾客云集,清澈透亮的鸡尾酒在这特殊的灯光下呈现出碧盈盈的色彩,女孩们身上形形色色的舞裙裙摆在摇曳转动,平时一个个吊儿郎当的男孩在此时纷纷表现得绅士了起来。
埃迪·亚特兰特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雨帘,挂在雾蒙蒙的玻璃上下坠的水珠,让视线里的建筑物和街道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翘起腿来,沉静地凝思着,顺便点上了一支香烟,白色的烟丝在空中缭绕,烟草的气味在他肺里打了个旋儿,变成烟圈和烟雾从口中和鼻中吐了出来。
一个女孩端着两杯蓝色透明的鸡尾酒,踩着一双踏在地上会发出“哒哒”声响的红色高跟鞋来到了他身边,把其中一杯酒递给他,埃迪反应迟钝地接过了那杯酒,那女孩儿才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埃迪?”莎莉沿着高脚杯的边沿抿了一口鸡尾酒问道。
埃迪缓缓开口道:“莎莉,你确定他会来?”
莎莉耸了耸肩回答:“也许吧,也说不准,他今天实在是心情不好,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心情好呢?”她一边说一边把高脚杯放在沙发间的小桌上,向埃迪伸出手来:“给我一支。”埃迪便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便翻开打火机的盖子将其点燃。
门铃被按响,有人去开门了,莎莉转过头去看,见进来的人正是提莫西,她冲身旁的埃迪微微笑了笑,说了声:“他来了。”便起身上前去迎接。
她吸了一口烟,就把它夹在指间放下,见到提莫西就笑脸相待,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提米,真是惊喜,我还真的以为你不会来了,今天晚上要是缺少了你,该会少了多少快乐……”提莫西似乎没什么心思回应她的热情,但还是礼貌地微笑着对她说道:“我来这里就是准备好好喝一场的,这里有什么好酒吗?”
莎莉回答:“当然。”她说着便朝着某个人摆了摆手,一个穿着酒保服装的黑人男子端着摆满酒杯的托盘来到提莫西身边,提莫西从中选了一杯淡红色的樱桃鸡尾酒。
就在这时,埃迪也转过身去看提莫西,目光凝注在他身上,贪婪地打量着他,他本人比他的现照看上去还要迷人。五六年不见,他的变化可真不小,上学时那一头栗色的卷卷的短发,现在已经蓄长了,柔顺地垂落在他的脸庞,气质也和从前青涩的模样截然不同,过去埃迪总爱一边抚摸着他的脸,一边开玩笑说他像株待在角落里的含羞草,如今再见面时,他更像是一朵万众瞩目的玫瑰,在花园的中央盛放,而他,埃迪,则仿佛是人群之中的冬烘俗物,显得黯淡无光了。
莎莉不知跟提莫西说了些什么,提莫西拿着高脚杯走到了落地窗前,在埃迪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着即将入夜的雨景,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是谁。
埃迪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偏头看着提莫西仰起头来咽下杯中酒的样子,尖尖的喉结在他的颈间滑动,抬眉举目间都散发着一种名为性张力的魅力,那地方,埃迪曾用指尖轻揉过无数次,温润鲜活的触感至今都还残留在双手每一条神经的记忆里。
埃迪呆呆地把目光定在始终凭窗远望的提莫西身上,见自己的存在没有引起他分毫的注意,便忍不住开口叫他了:“你好啊,提米。”
提莫西这才转过头来,目光触及埃迪的时候他明显地愣了愣,淡绿如玉石的瞳孔好像一瞬间放大了些许,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着,一时间,埃迪竟不知道那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的彩云灯的光线和提莫西眼眸中的神色哪个才更温柔些。
“好久不见。”良久,埃迪才打破沉默,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埃迪。”提莫西也对他回报以笑容。
那年八月末九月初,也是一个初秋时节,校园里的茉莉花开得正好,洁白无瑕,幽香醉人,有些调皮的男孩子总是会拼命摇晃这些树,看树上的鲜花会被纷纷摇落下来,仿佛下起了一场香气馥郁的花瓣雨,整个校园都沉浸在沁人心脾的花香里,少年少女们躁动不安的荷尔蒙也被染上了一丝幽香。
埃迪和提莫西就是在大学校园里一棵茉莉花盛开的树下相识的,幸运的是,他们还是被分配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这样的条件正是滋养爱情的沃土。埃迪是提莫西的初恋,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段认真交往的经历,然而这场甜蜜又暧昧的初恋像一场带着茉莉花香的梦,来之突然,去之匆匆,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提莫西还拿着埃迪送给他的一张写着“deartiy,ysweetestboy,blessyoupeadhappniessforever,iloveyou”的明信片感动的时候,埃迪却过来告诉他:“我要去服兵役了,你要好好等我回来,宝贝。”
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几乎断了联系,军队平时不允许用手机,不允许用任何电子产品,唯一的交流仅仅是一个月一次的短暂通话,对提莫西来说,连听一听埃迪的声音都像奢侈品一样难得,他常常看着对面已然空空如也的床铺发呆,在很多个漫漫长夜里辗转反侧,不知该如何缓解对爱人的思念,他只能拿着埃迪留下来没有带走的衣服,搂在怀里,闻着他的体味睡觉,就好像埃迪还躺在他的身边抱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的每一寸身体。
埃迪离开的头几个月,提莫西就是这样过来的,半年之后,他慢慢不再依赖那件衣服,也不再总是怀念过往,想要和埃迪见面的欲望也没那么强烈了,暑假回家,看到身边的朋友们都和自己的恋人成双成对,他心痒难耐,不甘寂寞,不敢想象自己该如何把这样的日子再坚持四年。新学期开始后,来电话越来越少的埃迪忽然给提莫西寄了一封信,大意就是提出分手,他并不想耽误提莫西,希望他能去另寻良人,当提莫西看到这封信后,内心却是异常的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悲伤难过,反倒还觉得松了口气,于是这段感情就这样在平淡如水的年华里不了了之了,仿佛连分手这件事两人都是心有灵犀。
没过多久,提莫西开始和学校里一位学长约会,然而处了才没几天,那学长就莫名其妙地不理会他、人间蒸发了,一段时间后,他又在交友软件上认识一个比他大十二岁的大叔,那人虽然其貌不扬,却长了一张很会哄人的嘴,说起甜言蜜语比起埃迪来有过之无不及,每次都能把提莫西哄的心花怒放,提莫西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又遇见了爱情,直到有一次看了大叔的手机聊天记录,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这大叔已经结了婚有了家室,而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他哄骗,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家庭破坏者”。
直到从学校毕业,直到参加工作,提莫西都没有再谈过一段真正意义上的恋爱,遇见的人不是上来就对他动手动脚,直言想和他搞一夜情,就是观念合不来,经常吵架起冲突,感情走不到恋爱的地步就被掐灭在摇篮里。在一次次爱情的苦果中,提莫西渐渐心灰意冷,甚至有段时间,一提到恋爱之类的事他就本能地产生恐惧,他已经不奢求自己能找到灵魂伴侣了,毕竟就算一直单身,也不是活不下去。
前段日子他收拾房间的时候,他翻出了埃迪当年送的那张明信片,因时间久远,明信片的边角稍稍有些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提莫西一直舍不得扔这张明信片,把它拿在手里仔细摩挲了很久,想要透过字里行间看到过去的美好,看到昔日的自己和旧情人一遍遍说过的,和“永远”这个词相关的誓言。提莫西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一支流水线外特定生产出来的钢笔,而那笔帽就是埃迪,原配笔帽丢失了,不论之后再怎么拼命从别处寻找替代品,终究不甚合适。
在今天之前,提莫西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埃迪了。
提莫西还以为,自己早就把埃迪遗忘了,可今晚意想不到的重逢,居然又勾起了他的很多回忆。他坐在埃迪身边,不言一语,却始终悄悄看着他,埃迪的变化很大,四年军队生活的磨练,给他增加了不少阳刚之气,肩腰胳膊上的肌肉线条也比上学时候更清晰、更精壮,纹了大面积花色纹身的手臂,在长袖之下若隐若现,提莫西盯着他身上的纹身,睫毛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分手后埃迪有没有找过对象,如果有的话,提莫西很难说不嫉妒那个人。
他喝了两杯鸡尾酒,由于不胜酒力,他的脸颊和脖子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酒精能使人头脑混沌,也能壮人胆子,提莫西这才鼓起勇气开口向埃迪问道:“埃迪,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埃迪耸了耸肩:“就那样,我退役之后没回学校,一直在健身房当教练。”
提莫西笑了,试探地继续说:“那一定有很多男孩子想撩你。”语气里有些酸酸的。
“是啊。”埃迪也笑了,“不止男孩们,女孩们也是,想撩我的人数不胜数,不过和我约会的这么多人里,我还没有选出来谁是最适合我的那类呢。”他接着说,“你呢?提米?你过得好吗?”
“不好,糟透了。”提莫西转动着高脚杯的杯底,把它的边缘轻轻往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怎么了?”
“爱情没有,存款没有,现在就连工作也没了。”提莫西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举起一直放在手里把玩的杯子,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不错,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就是公司裁员裁掉了他,虽然他能理解,自己在那个地方无足轻重,上司不念旧情是理所应当,可一想到多年来的兢兢业业就这么被全盘否定,他又怎么会不难受呢?
“活着真没意思,处处不如意。”他看着埃迪喃喃地说道,绿色的眼睛里尽是如丝般的媚意,“现在想想,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在学校里,你没去服兵役的那段时间,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情,不用焦虑,还有你陪在身边,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多好。”
不知不觉间,又是两杯酒入了提莫西的肠胃,再招呼端着盛酒托盘的人来时,他的选择已经从鸡尾酒变成了高纯度的冰镇伏特加。埃迪想劝他不要喝这个,可提莫西转眼已经喝了大半杯,这大半杯酒,让他差点昏厥过去,放下酒杯的时候,手都在发颤。
作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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