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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鱼,你会带我们回村子里吗?”两个人抬着头看天的时候,夫子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霍青鱼愣了一下,侧首看去时,正好对上了夫子的眼眸。这枯朽的双眸中隐隐晃动着内心的渴切与羁绊,那是这么多年
来在村子里生活扎根下来的情感,一种害怕被遗弃,被丢弃在红崖世界的害怕。
更甚者,霍青鱼欲以启齿的时候,唇齿却张了一下又合起来,内心在焦灼着。
这一刻,夫子不再是那个拿着戒尺催促他们背诵文章的严师,这一刻,他是个慌张无助的小老头。
夫子这人,向来最操累的就是霍青鱼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学堂里最让人头疼,最不听话以及最顽劣的孩子,夫子也从来都没这么正儿八经的叫他一句“青鱼”!
这忽然的严肃中,带着渴求,反倒让霍青鱼心里难受了起来,无言以对。
霍青鱼差点就心软了。
如果不是身处在这个红崖世界,如果不是村子刚刚被那些机械人血洗过一场。霍青鱼也知道,夫子只是个程序书写出来的人,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按照程序而成的。
霍青鱼垂下了头,将双手捂在额头上,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着道:“夫子还记得那个小孩吗?我埋在学堂后头,后来被你挖出来又复活的那孩子。”他微微抬起头往外面探出目光,似乎想寻找那孩子的身影。
“我在祭祀台下找到他,那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无意中掉落下去受伤了。诛邪司的人穷追不舍,他们宁杀勿纵,连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当诱饵,都不肯放过,简直畜生不如。”霍青鱼说得咬牙切齿,“当我抱着重伤的孩子的时候,他就从我的手里掉了,断了
……”
霍青鱼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自己立于黄土之间,天地一片苍茫,包括他的心。他无法置信的看着自己抱在怀里的孩子,就这么生生的断落下去。
上半身还在他怀里,下半身却零落成一堆零件,稀稀拉拉,还不断从他怀中的上半身掉下来。
那情景,霍青鱼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夫子,我当时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在那一刻无所适从……不,这么说也不对。我其实是吓坏了,我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怂成什么样子了,心胆都跟着一起颤。”
霍青鱼转过头看夫子,目光中那深藏着的惊吓从不肯示人,但今夜是第一次对夫子披肝沥胆。
“我所认识的人,忽然之间就成了一堆钢铁,成了他们所谓程序书写安排好的人物,模仿着我们的亲人朋友而活,当你们的程序崩坏的话,会做出什么事,谁都掌控不了。夫子……”
霍青鱼不知该当如何言说下去,最后他将自己的头埋在双手间,“大家,会害怕的。”
霍青鱼的话就像是这间破庙里最后的声音,“包括她,”霍青鱼望了望玄机,眼里有着尽情汲取的渴切,再没有机会能像此刻这么肆无忌惮的望着她了吧!
“今夜过后,我回我的霍家村,她回她的不荒山。天地有序,万物可循,既然如此就回到自己的归属之处,泾渭分明。”在霍青鱼看来,这是人与械该有
的一道界限,立于无形,却永止步于此。
夫子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或许,您怪我铁石心肠,但这是对大家最好的选择了,我敬重您,也感激您教育我成人,以后有空我会来红崖看你的,给你带……”
霍青鱼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倚靠在旁边墙上睡着了,满脸的皱褶和花白的胡须,霍青鱼想起小时候差点将夫子胡子烧光的日子,不觉莞尔一笑。
但笑着笑着,眼里又多了一许落寞,到底……他也舍不得这个爱骂他的小老头。
夜是深长的,也是枯寂的,霍青鱼坐在那里一时心中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他看着夫子难过,看着玄机更是难过。
这辈子,未曾动心过,唯独这一次!
他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忽然站了起来,朝庙外走去,他需要让自己彻底冷静克制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当作不曾发生过。
“我去找找村子里的人,你们……”霍青鱼轻言了一句,但两人都没有回应,霍青鱼的话语也只是说了一半就又落了下去,微微点点头,退出了破庙。
今夜,应当相安无事了,无论怎么着他们两都是械人,械人应当不会为难械人!
霍青鱼径自踏步在长街上,走过这里,试图寻找回村子里的人,冼雄狮将他们关起来,应该在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才对。
身后破庙,就在霍青鱼离开的时候,原本庙里安静沉寂了下去,忽然传来夫子呜呜的
哭声,啜泣着的伤悲在黑暗中难以自制。
从他老眼中滑落出来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只能埋首在双袖之间,抑制不住的小声哭着。
夫子此刻就只是个悲伤的小老头,一个……注定人与械无法共存的小老头!
静谧之中,小老头啜啜泣泣的声音不断传来,断断续续如同雨檐滴水,在漆黑的破庙中显得格外清晰。只听得漆黑中,玄机既慵懒又嫌弃的声音传了过来。
“吵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从蒲团上坐了起来,捂着头正清宿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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