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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就使她遗忘了这短暂的失意,轻柔的嗓音将他的神魂重新唤回,“知濯哥哥、知濯哥哥,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她自榻上站起来,穿着一条蓝白相凑的十二破裙,上头是碧青的对襟褂,使她似一株水仙花那样淡雅,连笑容是淡雅的,却透着浓情与娇羞。在宋知濯疲惫的眼中,她步玲珑,细窈窕地走到他面前,执起他一直宽大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用一双不甚娇羞的眼睇住他。
直到很久以后,宋知濯的表现并不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欣喜若狂。他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短短一瞬便平静下来,收回了手,“你怀孕了?”
笑容还滞留在童釉瞳失望的面上,她将头点一点,“这一个月来我不是胃口不好麽?什么也吃不下。今儿玉翡姐忽然就说是不是有喜了,请了个太医来瞧,可不就是有喜了嘛。”突兀地停顿后,她复又扬起了嘴角,“知濯哥哥,你高不高兴?”
四面烛台上耀眼的黄光照着童釉瞳,使宋知濯一丝不错地看见了她的喜悦、期待、甚至讨好。他很想表现出一丝丝的高兴,但是他满脑子都想着明珠那些道别的话儿。无可否认地,他的确是如明珠所说那样,渐渐长成了他的父亲,一位极不合格的父亲。
这令他无比举丧,他足够怀疑自己也没有资格做一位好的父亲。于是他的眼匆匆忙扫过她尚且平坦的腹部,极为苦涩地一笑,“瞳儿,你喜欢孩子吗?”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童釉瞳的笑意随即凝固在面上,接着,酸楚的泪滚烫了她粉桃一样的脸,“知濯哥哥,你这话儿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要个孩子吗?”
他拉过她坐在身侧,缄默半晌,最终说了实话,“曾经我十分想和明珠有个孩子,但面对别的女人,我没有想过。”
他下睨着她,是一个无情的、杀伐决断的将军,“我不想骗你。瞳儿,你还小,你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要付出多少,可我不能帮你分担,因为我没有能力去爱这个孩子,同样的,我也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爱。”
她闪烁的眼泪晃了下他的眼,可他仍旧不避不退,继续用话残忍地割着她的纯真,“我同你讲过,我的心一早就给了明珠。你大概以为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我转眼就能忘记的女人。不,你不懂她对我有多重要,她是我心脏残缺的部分,她是我的‘善’,如果某一天我不爱她了,那么我就死了一半。所以你要想清楚,如果你很想要个小孩,那么你可以把他生下来,我会尽我所能地提供富贵繁华的一切;但倘若你只是想用一个孩子来讨我的欢心、抓住我,那么这对你来说不值得,很不值得。”
字字句句是一把虔诚而锋利的匕首,横割着童釉瞳。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当残忍的真相被剖开、被摆上台面,使她不能避、不能逃,只得被迫面对她的希望死掉后,冷冰冰的“尸体”。
累丸叠珠的眼泪似沧海繁星,一颗颗自童釉瞳的眼中滑下来,她几乎哭得快要断气,第一次“以下犯上”地捶打着他冷硬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跟说这些?为什么?!你就不能骗骗我吗?你就不能敷衍敷衍我吗?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已经嫁给了你啊!……”
直到她的声音被眼泪哽住,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徒劳无力的质问,宋知濯才扭过脸,如冰雪一般寒凉的赤诚,“如果我骗你,那才是对你不公平,我已经骗了你太多了。瞳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周晚棠,我欠你们太多。但你要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人活一世,本来就有许多许多无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玄月如钩,钩着千丝万缕的烦难。直到童釉瞳的眼泪快要哭倒几面粉墙,他们仍旧没有得出答案。有的,只是几面烛光,齑粉澄澄地粉饰着太平。
这样一个太平盛世之夜,柳色颦娇,吁吁的呼吸喧阗了夜,细耳听来,两个声音是一种极其微妙的转合,透星点月的帐中,两个影子交叠着完成一场温柔而暴烈的起承。
宋知书半饧的眼睨着下面这张粉旭桃一样娇媚的脸,浮汗盈盈地腮像丰硕的秋实,又下瞥见他的胸膛抵着的,是更为诱人的脯子,笃笃答答地随着他的行动而颠颤着。随着他更凶猛的掠夺,那两片朱唇张开,似乎在呼救、求饶,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欢唱。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纯粹的欢愉他可以在任何女人身上获取到,只要稍稍忽略心的空旷。直到蜡消融成了一个丑陋狰狞的形状,他翻躺下去,就又被这样的空旷逐寸吞噬。
而心满意足在慧芳的面上浮起,结成了一朵香馥馥的牡丹花儿。但很快,她似羞似臊的眼色被望见的一股殷红惊褪,“哎呀!爷,您流鼻血了!”
半撒的帐中,宋知书只是抬手横揩一把,凑到眼前看一眼,十分平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拿条帕子来给我干净就完了。”
窸窸窣窣地一阵动乱,慧芳缩下床去倒来一盏凉水,指端沾上一点往他后颈上拍一拍,“爷,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这个月都流了三回了。而且您瞧瞧,您这几个月来日渐消瘦,头里才入了秋,您就染了两回病,天气越来越凉,您就又咳嗽起来,这些时日愈发的严重,马上入了冬,还不知怎样呢,先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她带着几分小心窥他的面色,果不其然,这位跋扈惯了的公子将手一扬,洒了满床的凉水。他就坐在这些寒冷的水花中,剔着慧芳,“啰嗦什么?我再说一次,不许再提这个话儿,我的身子好不好,我自个儿不清楚?”
瞥一眼那些映深的水纹,慧芳倏然将心一横,咬着牙缩到床沿下头跪下。披着一件单薄的玫瑰紫氅衣,露出里头嫣红的肚兜,在秋末的夜,荏弱的骨头有些颤颤发抖,“爷,您就是打我杀我也好,我也不怕了!我还是得劝您,请个太医趁早来瞧瞧,要是拖成什么大病,岂不是不得了?即便您不在乎自个儿的身子,也想想我,您要是有个什么三场两短,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宋知书苍白的面颊上坠下来几滴汗珠,透过两片帘的罅隙睥睨着她,无情的唇一启,扬起个寥落笑意,“我死以后,还管什么天塌地陷?别跪着了,去把褥子换了。”
“爷!就请个太医来瞧瞧吧!您要是怕人知道您身子不好,咱们就悄悄的请来。”
他倒回枕上去,干涩的眼盯着帐顶,“别啰嗦了,将你的药拿来给我吃几颗,我照样生龙活虎。”
慧芳怔一霎,立时有些胆怯,“爷、爷说的什么药?”
“不就是你日日给我吃的药?”他横臂撩开帐,见慧芳发抖的肩,倏而一笑,“你别怕,我又不是要罚你。你那个药效果甚好,你瞧我,甭管身子骨多弱,吃了你的药,照样能在你身上效犬马之劳。快去,再拿些来。”
闻听此节,慧芳将一颗心仍旧放回肚子里去,只是看他面色到底不好,亦不敢放肆,“爷,还是算了吧,折腾了一夜,也该歇着了,那药虽说能强壮精神,可也不是仙丹啊,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要紧。”
“不瞧太医,”他将手摆一摆,眼转回去,似乎瞧见青灰的纱帐成了一团烟云,承载不住他的一梦,“太医能救得了我的命,也救不了我的魂。你的药能救我的魂,快去拿来,你不是想生个儿子吗?去拿了来,咱们好抓紧生个儿子。”
慧芳望着他仍旧十分英俊的面庞,一颗春心旋即便落入这暗香流动的夜,那些谏言则被风一散,四下飘零。
红粉飘零至燃着孤灯的北廊下,伴随着一种靡靡的香扑入窗。楚含丹呆呆地望着月,心中所念为一场空白。宋知远的死、明珠的走似乎都对她没有多少影响,她是乱世的飘蓬,只心系着个人的前程与安危。
“小姐,你在想什么?”
对过响起夜合忧心忡忡的声音,楚含丹望月的眼收回,对着她笑一笑,“没什么,就是发会儿呆。夜也深了,你去把床铺好,咱们快睡吧。”
夜合刚挪起来的裙顿住,一霎又坐回去,“小姐,你还天天跟没事儿人似的,怎么就一点儿不操心?如今虽说不再禁你的足了,可爷仍旧一回也不往咱们屋里来,你不怎么就不着急啊?照这样儿下去,你这紧巴巴的苦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近来我瞧,那慧芳竟然夜夜睡在爷屋里,要不就是爷睡到她屋里,两个人一晚上也不曾分开过的,他们好成这样儿,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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