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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归去难 25(第1页)

身体浮着着,耳朵和尾巴都冒了出来,耳边是娃娃的嬉笑声和啼哭声,各色各样模糊青白脸色,等她睁开眼,那些头拱着头的眼就悬在她的眉间,他们要拉扯她的魂。苓茏被鬼娃娃包围,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那有一条红线,她用手指去捻着手腕,重重地搓,她在找徐谨礼。没有回应,连那道红痕都被她磨得越来越浅。她的魂魄是不全的,所以她感觉不到他在哪,她知道她现在的虚弱是因为缺了其他魂魄,更加心里无底。苓茏被这些鬼娃娃推着走,他们凑热闹又像好玩似的去拔她的狐狸毛,她疼得把耳朵和尾巴都收了起来。没有了玩头,娃娃们脾气大起来,愈发用力地推着她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无论她的步子迈向哪里,鬼童子就跟着她到哪里。终于,她受不了了,她问:“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鬼童子绕着她上下悬浮着嬉闹,时不时凑到她脸面前瞪她,血海深仇似的,说不出其他话,就是直直地瞪。苓茏看着那些面目,有些眼皮厚重得打泡夹着眼球,有些眼珠凸得要掉出来,在她面前瞎晃。一个个蹿到她面前念叨着她听不懂的咒语,声音尖细晃动:“萨乌萨那鲁…啊呷喇…”天地之间扬起森森鬼气,苓茏向前的路越来越暗,她握着那条有着徐谨礼咒印的手腕,不得不被这咒语牵动着向前走,完全不受控制。他们手拉着手把她围成一个圈,生怕她跑了似的,绕着她念咒:“吧噈萨那嗒萨…啊呷那…喀鲁…嗒呷萨……”一些含含糊糊的音节一直伴着她游荡,魂魄游走了不知道多久,一直是昏天黑地,苓茏陡然到了一座巨门面前。大门两侧有两个鬼,面颊瘦削发青向里凹着,眼眶里什么都没有,黑洞洞的就那样盯着苓茏,盯得她浑身发毛。这两个守门鬼开门后踹着鬼童子,一个个踹进去。他们倒是没踹苓茏,也没理她,就是这样呆呆的望着她。里面游出来两个有点人样的魂魄,貌若美妇,眼睛都眯成两条细缝,一人抓住她一条胳膊,笑说:“跟我们走吧……”苓茏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只能被这样架着走。她害怕这种身体完全做不了主的感觉,连想蹬腿都蹬不动,就这样被两个艳妇人带着上了一个古怪的车里,车轱辘是人脑袋,拉车的是四个无头尸。她看着自己手上那个几乎已经看不见的痕迹的咒印,颤抖着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艳妇人朝她笑笑,没有回答她,苓茏在这样的沉默中几欲崩溃。而连夜赶路的徐谨礼和徐听云已经在想尽办法去找她。杜惟道暂时走不开,只能后面跟上来。其他弟子修为跟不上,带去了说不定只会白送命,所以徐谨礼只带了徐听云一道走,连夜赶往鬼界。在夜色中御剑而行,徐听云突然说:“师父,苓茏抖得好厉害。”苓茏在徐听云得怀里,徐听云看她牙齿都在打颤,心中焦急,打断了正在循着方向的徐谨礼。徐谨礼睁开眼,脚下正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小城:“我们下去,我先看看苓茏的状态。”“是。”徐听云跟着他,俩人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两个房间。徐谨礼将苓茏接过,抱在怀里,往她虚弱的身体中注入灵力,这才抖得没那么厉害,略微放松了下来。徐谨礼看了看一旁的徐听云,再有活力的孩子这样折腾了大半天眼中也带上了一些疲倦,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去睡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徐听云一愣,解释道:“没事师父,我不困。”“听话。”徐谨礼叹了一口气,“后面下鬼界,苓茏多半还是跟着你,我自己去找她的魂魄,所以你得保证你有那个精力护好她的肉身。”“是。”徐听云看着苓茏,半晌,点了下头,起身去隔壁。夜半,约莫一个时辰后,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苓茏骤然间在徐谨礼的怀中睁开了眼,双目失焦,眼睛幽亮。徐谨礼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异动,睁开了眼,发现苓茏直直的盯着他,眼中无神。徐谨礼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抱着坐起来和她对视,尽管知道她现在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还是问了句:“怎么了?”苓茏什么话也没说,凑上去咬住了他的唇,随后便是极尽贪婪地吮吸,灵力源源不断地从徐谨礼的身上被抽走,往苓茏身体中灌。攀着他的肩,细长的利爪快嵌进他的皮肉,苓茏的利齿也冒了出来,咬得徐谨礼的嘴唇都快见血,徐谨礼蹙了眉,却没有任何躲闪。这种夺取是一种带着渴望的本能,没有情欲,只有掠食欲。苓茏孜孜不倦地舔咬他,巴不得真的吃下他那样深入,直到徐谨礼被她咬得真见了血,才捏着她的后颈拉开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苓茏模模糊糊看到那殷红的唇,过去舔那咬破了的那处,湿濡轻柔,不像她索取灵力那样蛮横。徐谨礼被她舔得有了反应,但现在显然时机不合,所以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移开,圈着她的腰抱在怀里,低声说:“待着别动。”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徐谨礼抱她的力度不轻,几乎是一种禁锢。苓茏反应了一会儿,好像听懂了,在他怀里没有再乱动,依偎在他的胸膛里。两个时辰就快过去,他们要重新出发,这里离邕都鬼界还有一天的路程。那个男人的话一直吊在徐谨礼心口,他摸了摸怀中苓茏的脸颊,在出发前吻在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再等等我,等我带你回家。”徐听云准时在两个时辰后敲响了房门,徐谨礼已经准备妥当开了门:“走吧。”俩人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一天后到达了离邕都的城外,城外有一条较为宽阔的河道,他们在岸对面。这河里面都是水鬼,盘踞在河底,人过去很容易被脱下去咬断喉咙后分食,并不是那么好跨越的,是鬼界专门用来阻隔其他生灵来往的障碍。一般人也进不到这,这已是重天结界之外,各路生灵都能见到,看见什么都不奇怪。比如现在他们所在的驿站,就是一个狍子精开的,徐谨礼自然不会进。徐听云口渴得不行,想进去买一碗茶喝,结果茶碗端上来,是一碗黑血,她差点没呕出来。那狍子精看上去修为不深,大概没有见过徐谨礼,也不知道钧天宗,所以才敢拍板让徐听云给茶费。徐听云看了看徐谨礼的脸色,大意是不想管随便她的意思,徐听云想大事化小小时化了,不节外生枝,给了他钱。那狍子精大吼:“谁要你这个!”徐听云本来就被那血恶心到,现在正上着火气:“那你要什么?”“人心,没有人心别的心肝也行,这破铜子不是人用的吗?哪个妖用得着这个!”人心?徐谨礼眯了眯眼,妖界易物如果用的是世间生灵的心脏,那得杀戮多少?他转头问那狍子精:“除了心肝,别的不要?”狍子精知道这白袍男子不好惹,往后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心肝肚肺肾、手脚口眼鼻,有哪个算哪个。”饥不择食,同类相食,那妖王已经昏聩到这个地步了吗?徐谨礼现下没有那个时间去想这种事,月亮已经走到了正当空,河上的渡灵船来了。他拢了拢包裹住苓茏的外袍,向前走去。“诶,你们没给茶费呢?”徐听云想想那血不知是从什么生灵上榨取下来的就眉头紧皱。剑影一瞬,寒光一闪,狍子精的头滚落在地,被她一脚踢开,嫌恶道:“真脏……”徐谨礼知道她要干什么,看了一眼地上张着口的狍子精,对徐听云说道:“过来吧。”“是。”徐听云背着包袱走过来。渡河两个船夫,蛇头鼠尾,戴着斗笠。一双爪子握着竹竿,皮上全是褶皱和裂纹,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可有船引?”徐谨礼来之前已经找好了这些东西,徐听云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两个小牌子出来给船夫。那船夫吱吱叫着,将东西别在腰间:“上船吧。”徐听云跟着徐谨礼上船,在此之前,他们俩已经吃过能隐去活人气息的丹药,和一般死鬼无异。而苓茏被徐谨礼施了咒,只要她不动,就不会起疑。刚上了船,河底的水鬼就逐渐飘了上来,头冒在水面上,用那一双双红噔噔的眼睛围着船打转,被船夫用竹竿一个个捣过去呵斥:“去!别碍着船!”徐谨礼和徐听云面色如常,但徐听云心中还是颇有一些紧张的。她能看清那些水鬼的样子,绿皮削骨,身子瘦得净是骨头,在水中盯着他们。要是现在扔个人进去,徐听云毫不怀疑会被它们啃食殆尽。

船慢悠悠地划着,徐谨礼怀里的苓茏突然开始发抖,船夫的蛇眼盯了过来,徐谨礼依旧是那副样子,只是将苓茏抱得更紧了一些。船停在宽阔的河中央,船夫嘴里发出吱吱声,瞳孔竖起朝徐谨礼呵斥:“你怀里的不是死人吗?”徐谨礼看着那两双眼睛,逐渐在黑漆漆的水中重新游过来的水鬼,是在等船夫将他们打下去。徐听云靠近徐谨礼身边,在徐谨礼的眼神暗示下,将苓茏抱了过去。先礼后兵,除非不得已,徐谨礼不想大开杀戒。他将两张叶片从包袱中拿出来递给两个船夫,这叶片是鬼才用得到的东西,叫积障叶,可以促使业障深厚的鬼早日还清欠下的阴账得以入轮回。那两个船夫显然是认得这罕见的好东西,急忙揣进怀里,吱吱叫个不停,重新拿起竹竿将水鬼的头砸开:“算你上道,下不为例。”其中一个船夫因为得了叶子,心情大好,主动和徐谨礼他们攀谈起来:“她怎么了?不是正常鬼魂,少了魂魄吧?”徐谨礼点头:“嗯,我来鬼界寻她的魂魄。”“我们俩在这河上也快渡了一百年的魂了,你要是愿意给我们看一眼,说不定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徐谨礼犹豫,他不是很信得过这两个船夫,准备用谎话敷衍过去:“她是妖。”船夫撑着竹竿,摇头吱了两声说道:“你个修士,看着生前修为也不浅,竟然和妖厮混到一起去,真真堕落。”这句话倒是让徐谨礼心里有了几分数,他只拨开覆在苓茏脸上的那一点布料问:“见过吗?”船夫的蛇瞳看过来,随后开始激动地吱吱吱个不停,抓着竹竿的手都在激动地发抖:“她是你什么人?这妖和我们鬼王新纳的狐妖怎长得那般像?”听见“新纳的”这三个字徐谨礼一下子眯起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就是昨日的事,那狐妖还是只赤狐,长得就和你家孩子怀里抱着的那个姑娘一模一样。鬼王昨日大摆宴席,那狐狸就坐在他身边喂他喝酒嘞!”徐谨礼听着,拳头紧握、银牙咬碎、杀气腾升,已经按捺不住满腹邪火。然而现在还不是时机,他不能在见到苓茏之前把时间浪费在里面那些小鬼身上。那船夫见他隐隐泛出杀气,好心提醒:“你可别因为长得像就冲过去,鬼王最近和妖王都在邕都,别想不开得罪了他们被下到十八层地狱。”徐谨礼皱眉,怎么妖王会和鬼王有往来?鬼界一直独立,不从能和任何一界交好,否则必然引起往生秩序大乱,这鬼王也是昏头了么?现在在位的这些怎么都是这种蠢货!徐谨礼闭眼抿了一下唇,受够了这些只会添乱的所谓宰执。到了岸边,徐谨礼和徐听云上了岸,船夫回岸对面之前提了一嘴:“你要入轮回不能带着她,她这样的进不去,你还是自己去吧。”徐谨礼朝他们点点头,问:“鬼王的宫殿在什么位置?”船夫跺了一下脚:“哎呦,怎么这般想不开,死都死了,别再找死了。”“那算了,我们去问别人吧。”徐听云看他们不想说,也不勉强。另一个船夫看了看徐谨礼的脸色,犹豫之后道:“……在鬼界的正中央,但他的妃子一般都关在宫殿之下,只有侍寝的时候会被送上去。”徐谨礼尽力沉下气:“好,多谢。”随后带着徐听云离开。那俩船夫撑着竹竿叹气,往回渡船,摇头念叨着:“痴人……”在鬼界,徐谨礼只有一位可以借力之人,是他们宗门几百年前下到这地狱当上鬼主的一位修士,名唤倪全光。他准备先将徐听云和苓茏送到那,等他寻回魂魄,将苓茏魂魄归位之后再离开。真进了鬼界,真是暗无天日,鬼怕光,所以天上总是昏沉,什么都看不大清。徐谨礼将苓茏抱回怀中:“听云,拿出惟道给你的地图,我们跟着地图去找他。”那张羊皮卷上唯一标出的地点,正是倪全光所在之处。“好。”徐听云打开羊皮卷,走在徐谨礼前面。道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鬼,有的飘着,有的双脚着地,还有吆喝着卖东西的,他们都不能搭理。徐听云灵活地躲闪开,徐谨礼紧随其后,没多久到了一座阴沉沉的宅邸前,是倪全光的住处。徐谨礼让徐听云上前敲门,没多久,就有鬼开了门,穿着的衣服和钧天宗现在的服装制式很像。那鬼眼朝他们一望就懂了些什么,低声说道:“快些进来吧。”徐谨礼并不意外,抱着苓茏踏进去。徐听云打量着里面的环境,这宅邸和钧天宗那些长老的住处真的好像,这倪全光倒是个念旧的人。进去之后没多久,一个白袍白发、脸型周正、气质凛然的修士就从大堂侧边走了出来:“谨礼?”算起来,倪全光还是徐谨礼的师叔,徐谨礼朝他点了点头:“倪师叔。”倪全光看他身边带着个女孩,怀中抱着个也像是个女孩,先将他们带进大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徐谨礼朝徐听云的方向侧了一下头,解释道:“这是我弟子徐听云,随我来鬼界找寻这灵狐的魂魄。”“灵狐?”倪全光一听见这两个字眼,皱了眉。“不错,师叔你应当也知晓,她的魂魄在鬼王那里。”徐谨礼将苓茏露出一张脸来,给倪全光看了看她的样貌。倪全光一看见苓茏的样子,陡然就站了起来,态度很是坚决:“不行!”徐谨礼看他态度这般,问道:“为何?”倪全光想起那高坐在鬼王身边的赤狐,眉毛一敛:“那鬼王新纳的妃子,就是你这怀中的灵狐。如何能去他那硬闯,只为了这样一只狐狸,你这掌门之位是不想坐了吗?”徐谨礼并不生气,横竖他都会去,无论谁怎么说:“也差不多了,早就该传位给惟道了。”徐听云听见这话低下了头,没说话。倪全光被他气到:“你!你小子怎么这般不长记性,百年前被狐妖挖了心,现在又为一只狐狸进鬼王宫抢取魂魄!这些狐狸精是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这辈子都跨不过去!”徐谨礼不生气,毕竟是长辈,他笑着摇头:“跨不过去就跨不过去吧,倒也无所谓。”倪全光被他气得脑子发疼:“什么无所谓!要不是那狐狸精,你早在百年前就已然能升仙!我堂堂大宗过了不知多少年才出了一个你这样的苗子,眼看着就要渡那最后一重天劫,最后沦落至此!”徐听云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师父在百年前就已经能渡劫成仙。徐谨礼看着怀里人:“师叔,我既到了那步遭劫,说明天意注定如此。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就过去吧。”倪全光看他那昏了头的模样,闭眼摇头:“徐谨礼,你真的是……执迷不悟!”徐谨礼正色道:“还望师叔开恩,好让我们早日回宗门。”倪全光几乎是瞪着他,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两次三番都栽在狐狸的头上,他虽气却也不能真拦他。耽误久了,活人待在鬼界会折阳寿:“我只帮你藏她三日,三日你未成事就赶紧给我回去。”徐谨礼朝他颔首:“谢师叔。”当夜,徐谨礼换上一身黑色劲装,正准备带上剑去那鬼王宫,还迈开步子,就被苓茏拉住了手。他原本要将苓茏留在徐听云那,奈何给她收了抑制的咒术之后苓茏就一直黏着他不撒手。苓茏寸步不离,徐谨礼只好把她带回自己的房间,被倪师叔看见又冷了脸甩袖子。徐谨礼回头摸着她的脸,苓茏眼中依旧无神,就是轻微抖着不放开他。徐谨礼把她抱在怀里顺了顺她的背:“乖一点,留在这等我回来。”苓茏不知为何揪着他的衣服不放,像小狐狸那样呜呜不止,不给他走。徐谨礼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把灵力渡给她,半晌,分开之后说道:“不要乱跑知道吗?我会很快回来。”苓茏应该是听懂了,松开了手,手停在半空僵在原地低着头。魂魄缺失会让她连基本的动作都做不连贯,徐谨礼看着心疼,吻在她额头:“苓儿,等我带你回来……”说完,就推开门,转头给门上了结界,消失在鬼界的夜色之中。苓茏追着走到门口,尖利的指甲在门上留下一道道划痕,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去,喉中逐渐溢出零星几个字:“……别…走……”————————————————————ps:鬼童子的咒采用藏语“??”的音译,大意是“冤有头、债有主,下鬼界、见我主。”依旧是我自译的,不严谨,毕竟我不熟藏语,所以只翻译了前面,没全都翻译完。感觉鬼童说文言文不如一些含糊的音调来得对味,所以这么用了,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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