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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觉察一股视线在自个儿身上反复游移,她才抬眉而起,明媚地笑一笑,“姐姐是要找什么东西吗?可以跟我说说,我帮姐姐一齐找一找。”
沁心亦回以一笑,腼腆小心地试问,“我听雪影讲,你叫明珠,原是宋家的大奶奶?”
明珠心内绷起一根弦,可既然清念业已说出口去,倒不好再否认,只将下颌缓缓点一点,“是我,不过都是些前尘往事了,我与宋家大少爷早就和离了,姐姐是有什么事儿要问吗?”及此,她笑一笑,恬静从容,“若要是问他的下落,我可不晓得,我出了宋府就没再见过他。”
“你不晓得?”沁心微瞠了双眼,往边上另捡一根矮藤凳捉裙坐在她面前,中间隔着一个大木盆,一圈圈荡开二人的倒影,“说起来,大公子还是我的一户老客人,我记得他前几次来,好像说起是要带兵往延州那边去一趟,怎的没同你说过吗?”
“……没有,”明珠顿一顿,将头缓摇一瞬,手上接着忙活起来,“嗨,说不说有什么要紧,业已与我没什么干系。姐姐要是想打听他的下落,只往那些当官儿的客人身上问问,同朝为官,他们兴许晓得他何时能回来呢。”
83。釉瞳最美的美人儿
一树黄花,洋洋洒洒,阗风慢下,似一场琥珀色的琼玉,散落在明珠珍珠粉缎的肩头,她甩一甩手上的水珠,拂一拂零碎的黄花,正目一看,沁心还在。
她掬一捧浄泚如水的笑,一面拧一件衣裳一面试探问询,“沁心姐姐,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风拂开了沁心的笑,一副婉婉柔柔嗓音似笙乐悦耳,“啊、没事儿。我就是从前听大公子说起你,心里总想,你是一位什么样儿的姑娘?结果缘分使然,今日你我相会,我倒是十二分的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
“野丫头?”她遏然一顿,明珠便含笑将话儿接了去,“嗨,本来我就是个野丫头嘛。”
潋滟的日光与粼粼的水荡在二人中间,沁心有一种莫名的舒适安逸之感,静怡的无言。她想起宋知濯曾对这位夫人缱绻深情,却不想二人竟落到个和离收场,心内无限唏嘘。
对坐片刻后,沁心掸一掸裙面,迤然起身,“你要是不嫌弃,没事儿时候,可以到我屋里坐一会儿,咱们说说话儿。”
抬眉去看,只见她扶风摆柳的身姿已消失在一道月洞门内,明珠停目片刻,只觉她柔美非常,如水中月影,柔软地映在一片湖心,这该是宋知濯会喜欢的样子。思及此,她垂首下来,落寞地笑笑。
俄延半晌,明珠在裙上抹了手,正要回家,旋到大院儿,远就闻清念似怒似幸地叫一声儿,“明珠,你站着。”
青楼都是晌午后才渐有客人,现时不过正午,姑娘丫鬟婆子们站得楼上楼下满廊,三两四五地坐在一处莺啭舍簧地说笑,有几个像是才刚洗的头发,披得满肩,生成一副隽秀迤逦地画卷。
而清念半笑不笑的脸在这片翡色入画中,顿觉狰狞刺眼,她臂弯里搭一件殷红的绸面褂子,款步而来,将衣裳两指一提,晃在明珠眼前,“你瞧瞧,这可是你昨儿洗的衣裳不是?叫你搓得这么大个洞,我还怎么穿?”
接过褂子翻一翻,果然见豁出好大一条口子,明珠哑然一瞬,瞪圆了眼挨处盘查一遍,“我洗衣裳时格外的留心,按理说不应该啊,况且搓出这么条口子,总得有个声音吧,我为何没发现?”她顿一瞬,赔着笑脸,“要不你给我,我给你补好了再拿给你。”
“你成日在那搓衣板上一个劲儿死搓,不留心也是有的,”清念佯作和善地笑一笑,连嗓音都化了二分的轻柔,“我又不怪你,只是这些头面衣裳,又不是我自个儿的,算起来都是妈妈的东西,连我们都是妈妈的人,咱们原有那些年的交情,我这里倒是好说,可妈妈她老人家不是那样仁善的,你只想想可怎么赔吧。”
就这顷刻,明珠已将衣裳反复探了个究竟,方将眼警惕地睇着清念,“是我洗坏的我自然赔,可这明摆着不是我洗坏的。若是撕破的定然有许多毛边儿线头,但你看看这口子,这样十分的齐整,我看着倒像是用剪子绞出来的口子。”
清念叫这话儿一激,瞪圆了眼,拈着帕子的手抵在腰侧,气焰嚣张,“按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将衣裳绞坏了冤枉你不成?你好大个体面,也值得我绞坏一件衣裳?”
周遭围过来好些人,或是障帕嬉笑、或是交头接耳,俨然观一出好戏的架势,倒无人开口相帮一句。明珠想着清念为人,若纵她此行,保不准日后还有刁难,便顶礼力争,“我哪里能晓得师姐脑子里怎样想?不过从前在庙里时,你就总仗着自个儿是师姐,总是欺小傍大的!”
众人的咭咭咕咕竟将虞三娘惊动出来,只见她拈着帕子横裙而来,挂着个脸望人群里睃一遍,“大中午的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一个个儿的不去屋里练练琴弹弹筝,倒在这里起哄架秧子,平日里招呼客人,怎么就不见你们这么上赶着的?笑?还有脸笑?在这里笑一场能得什么好啊?都把这笑给我留到客人跟前儿去!”言讫,她叉腰将明珠手上的衣裳盯一眼,立时叠起了眉心,“怎么回事儿?”
清念挪步靠近她身边,由明珠手上扯回衣裳呈给她瞧,“妈妈看看,好端端的衣裳,竟然她给我洗坏了!”
“我的老天爷!”虞三娘接过手,将那一个破洞横瞧竖瞧,“这可是新作的衣裳,连着那凤尾裙与叠锦外氅,都是给你下月初点大蜡烛时穿的!现破了这么大条口子,要赶着新做哪里还来得及?别到时那张二爷将我虞三娘笑话儿了去,不说我不留心,反说我连件好衣裳都不给女儿穿!”
“可不是?”清念散花裙里的绣鞋一跺,更是煽风点火,“我方才发现了生气,不过来说了她两句,她倒还在这里嘴硬。妈妈这是去哪里找来的人,弄坏了东家的东西不说,还死不承认!”
那虞三娘又急又恼,怒火攻心,将明珠瞪住,“我还说你手脚麻利,却不想你如此不仔细!你晓得这一件衣裳多少钱呐?”观明珠垂眸丧气,她倒也软了一寸心,将衣裳捧着抖她眼皮底下,“我晓得你穷,可你瞧瞧,若是旁的,我也就不计较了,这是现赶着要穿的。……罢罢罢,我也不为难你,只将你这月的月钱扣掉一半,我再另想法子吧!”
想着那一半银钱,明珠便急起来,忙将脸扬起来,欲要辩解,却听得沁心的声音远远传来,“妈妈、妈妈不要急嘛。”待她走到跟前,将手里一件大红芙蓉软绸挂递给虞三娘,“这是我从前点大蜡烛时穿的,后头就一直压在箱底再没穿过,倒是全新的,您瞧瞧,连花样子都是现下时兴的,先给雪影拿去穿吧,配她那裙和氅也陪得上。”
虞三娘瞧见衣裳,暗松一口气,“乖女儿,我倒是忘了,还是你有心,那我就先拿给你妹子穿,回头新做一身给你。”
“衣裳嘛倒不要做了,”沁心笑一笑,嫣然无方,“我只求妈妈一件事儿,妈妈答应我就算是疼我了。我瞧这明珠十分顺眼,正巧我屋里的翠儿妈妈不是要将她发配嫁人去?不如让明珠来跟着我,横竖有没有卖身契也没什么要紧,她不过就是做个端茶送水的活计嘛。妈妈若答应,也不必扣她的工钱,我现拿银子赔给妈妈,您看这样可成?”
“成成成,”虞三娘眉开眼笑,往沁心手上拍拍,“我的乖女儿开口了,我哪有不依的?你且带她去吧,可得好好教她规矩,别叫她在客人面前手笨脚拙的失了体面。”说罢,将脸一扭,倨傲地睨着明珠,“你遇着我这好心的女儿,也算你的福气了,跟了她在屋里伺候,不过是添茶倒水轻松得很,月钱可比洗衣服翻了一番儿。要再遇见那有头脸的阔绰客人,随手赏你个什么,就是一年的花费都有了,还不快谢了你沁心姐姐?”
听到月钱番一番,明珠由忧转喜,两眼弯弯对着沁心连连福身,“谢谢沁心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儿干的,姐姐有什么只管吩咐我!”
语讫,沁心笑一笑,领着她在清念愤恨不平的目光中往廊下的楼梯上去。她的屋子在二楼,吱呀推门进去,就闻得香阗满室,门边是一排齐刷刷的槛窗,敞敞亮亮一间宽阔屋子,里头摆了筝、琵琶两把乐器。嫦娥奔月大台屏前就是一章香檀贵妃榻,台屏后头又一片珠帘,将卧房半掩,各面漆器、银器、铜器陈列其中。
她指明珠在一张折背椅上座下,自顾盼一圈儿,半羞半涩地笑一笑,“我这里大概同你们府上没法儿比,不过你又不住在这里,倒没好大的影响。”
“姐姐说笑了,”明珠自惭地垂眸一笑,“我早就由宋府出来了呀,现如今不过住在一所破房子里,比你这里更是天差地别,我是没什么的,哪里都惯。就是想问问姐姐,我跟着你,要做些什么活儿啊?姐姐说给我听,我好一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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