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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桓去找碧蓉的那一天,他尾随而去,当看见高桓与碧蓉独处一屋时,滔天的愤怒几乎将他的理智吞噬,幸亏还有一丝冷静尚存,不至於冲动行事。他先是按兵不动,而後矮身在窗边窃听高桓与碧蓉的交谈,明白了始末後,莫名其妙地有种安心之感。
他很高兴高桓还没有移情他人,但安心之余,又另有一种情绪在蔓延,是嫉妒。
他意识到这个荒唐的复仇计划必须终止,他不敢想象若真的照计划将高桓逼疯了,他自己会不会陷入另一个更沈重的痛苦中。所以这天晚上,他无法做到像平常一样扮演凤绣卿的角色,心底有种东西已经破土而出,这是他想尽办法也压抑不了的。
温若云结束了长长的叙述,房中安静下来,桌上的烛台默默地落著红泪。
"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麽重生术。"温若云轻声道,语气里有著难以察觉的内疚。
或许他错了,即使凤绣卿的死与高桓脱不了干系,但高桓至今仍深爱著她,从未变过,从这一点来看,他可以被原谅而不是被折磨。
一开始就是他的私心在作祟,他怨高桓夺走了凤绣卿。
温若云垂眸看著高桓,见他依旧闭著双眼,苍白的脸上极尽疲倦之色,想要安抚他的手握在身侧,终究没敢伸过去。
良久,高桓始终没有反应,温若云小心翼翼地喊:"少爷?"
他摸上高桓的身子,感觉像是摸到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冰冷而僵硬。
"高桓!"温若云没由来地紧张,手指颤抖著伸到高桓鼻下,若有若无的呼吸让他心头一惊,猛地抓住高桓双肩不断摇晃,双眸紧紧地盯住他的脸,期望从那张失去表情的脸上看见一丝变化。
"把眼睛睁开!"从未有过的惊慌扰乱了他的心,他感到一阵凉意爬上背脊,无法保持冷静地大吼:"你这个懦夫,给我把眼睛睁开!你以为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可以阻止已经发生的一切麽?别妄想了!那些什麽见鬼的重生术都是假的,都是我为了折磨你而捏造出来的!你难道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这个欺骗你的人吗?快,我现在就在这里!"
温若云发泄似的怒吼对高桓不起任何作用,他依旧静静地闭著双眸。
"把眼睛睁开,睁开!"温若云几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宁愿高桓暴跳起来掐住他脖子,也不要看见这样一个放弃了自己的高桓。
最可悲的是,将高桓逼到了绝望尽头的人就是他自己。
计划中的结局,此刻温若云却完全感受不到计划中的心情,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痛,心痛。
高记布庄度过了它最後的日子,关门大吉的那一天,不少扬州城的百姓都前来围观,或许大多数人是抱著看热闹看好戏的心情来的,但其中也有一些是为著感伤来的。
高记布庄的老字号曾经象征著扬州城的繁华,即使现在它卸下了光环,某些扬州百姓也不会忘了它。
因此在这最後一天,布庄仅有的一些布匹都卖了出去,人们买去不为做衣裳,而是做一种纪念。
赵家姐妹也来了,在温若云收拾著门市,即将将门关上的时候来访。
巧云一来便开门见山道:"家父请先生到舍下做客。"纤云躲在她身後掩饰发烫的脸。
温若云笑笑,道:"恐怕要辜负赵老爷的好意了,若云现在走不开身,还请见谅。"
纤云沈不住气地跳出来问道:"怎麽走不开身?高记都关门了,你还忙什麽?"
温若云笑容在瞬间冷却下来,道:"自然是忙著关门善後。"
纤云不服气地再要顶嘴,却被善於察言观色的巧云匆匆拦下。
巧云笑道:"那不知先生那日得闲?我们可约定好日子再待先生来访。"
温若云便又转向她客气一笑,道:"赵大小姐言重了,若云只是个帐房,担待不起,日後若有时间自当上门拜访。"
如此一来,巧云便不好再多说什麽,拉著怏怏不乐的纤云离去。
温若云慢条斯理地关上了布庄大门,日头也落到了尽处,夜来临了,别处亮起了花灯,而高记布庄将永远融入黑暗。
已经过了立夏,天气开始变得闷热,夜色下的高家像被一张黑布网住,形成一种难熬的窒息感。
温若云在厨房灶下忙著添加柴火,彤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滴热汗从鬓角滑落,而他恍然未觉,犹自出神地望著火光,直到锅里沸腾的扑扑声将他唤回了神。
温若云迅速起身拿起勺具拌了一拌,见锅中的粥安好,这才举起袖口抹了抹颊边的汗,这一抹,雪色的衣料上便沾了大片水迹和黑色污迹,大概是方才烧柴时弄到的灰。
如此狼狈,温若云不由苦笑,可谁让他已经辞了厨子,偌大的高家已经没有半个可以使唤的人了。
最重要的是,如今能照顾他的,只剩下自己了。
想到此,幽黑的双眸一黯,染上懊恼的悔意。
温若云端著粥经过後花园的时候,忽然忆起初初到来的那一夜,那个第一次将帐薄上交给高桓检查的那一夜。
如果一切能够回到那个,所有的阴谋和伤害都还没有实现,而他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帐房先生,那该多好。
掠过的风吹醒了温若云的思绪,吹翻了他的痴心妄想,眼前依旧是那扇象征著主人身份的高大木门,只是感受已经不再相同,而今这扇门内已经没有那个会让他感到紧张的高家少爷,有种死亡的残败气息从门上隐约地透露出来。
推开的木门发出沈重的叹息,一如温若云内心的感受。
高桓曾经的感受,他现在体会到了,那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真的相当难受。
从窗边溜进来的微风吹动了垂下的床幔,轻飘飘地浮动著,敞开的一角露出高桓英俊端正的侧脸。
他是那样安详的熟睡著,没有烦恼,没有仇恨,没有感觉。
他俨然成了一个活死人,呼吸尚存,但离死不远,因为他的心已经封闭了起来,拒绝所有人的造访。
此刻,最想造访他的心的人来到了床边,慢慢坐下,执起他的一只手,消瘦得青筋迸现的一只手。
温若云轻轻柔柔地呼唤他的名字:"高桓,把眼睛睁开吧,你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我煮了你最爱的八宝粥,只要你睁开眼就能吃到。"
无论高桓是否听得到,温若云带著轻笑的声音又道:"我今天已经把布庄关掉了,你再不睁开眼睛的话,我明天就把它卖给赵家,是跟你们高家一直对立的赵家哦,你应该不希望看著这种事情发生吧。"
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高桓不能醒来,高记布庄留著又有何用?
温若云伸手为高桓理了理杂乱的头发,面上荡漾著不可捉摸的温柔。
"你打算就这样躺一辈子吗?"他的手轻轻地滑过高桓消瘦凹陷的双颊。
"或者是,你以为我会动手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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