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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融入于夜（第1页）

我见李宋的茶杯空着，便起身提壶把茶杯斟满，笑着说“要不我们喝点酒吧！总觉得茶水配着你的话有些淡了。”

“是我的话冲淡了茶味？“李宋静静的问。

“哪里的话，茶比起酒来就淡了。我觉得时间还早，小酌一下未尝不可嘛。”

“不了不了，”李宋摆摆手，笑道，“我家那口子不喜欢酒味。况且本来我酒量就不好，酒品更不好呢，哎，总会做奇奇怪怪的事情。若是我说的话让你感觉有些不真实，也只能请你将就一下了。”

“于我而言，真真假假从来没什么关系。既然你不想喝酒，我便与你继续喝茶好了，但还是请你先稍坐会，我必须找点东西打打牙祭。”我确实是因为嘴巴里太寡淡了些，实在是坐不住了，先前李宋带来的点心，早在她一句一句的回忆中变成了腹中之物。

“要知道你吃那么快，我就多带一点过来了。”

“哈哈，你带那么多吃的已经够看得起某人了，我总觉得，既然活着，苦了什么不能苦了自己的嘴。”我把话落在了身后，现酒店里已经是多了不少的宾客，虽然我是店里的伙计，但我此时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我赶忙走进酒店的仓库，那里常备着一些易保存的干货，又翻出两个大碗，往储箱里掏出两座小山来，一座是盐花生，一座是瓜子。走进大堂的时候，我看见周遭之人无一例外都瞪大了眼睛，像在抱怨自己怎么没这待遇似的。等我将小山落在桌子上后，李宋笑着说道:“贼都不敢偷这么多！”

“现在还没到中午，有些点心什么的还没有准备，不过库房里耐藏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反正都是便宜货，只是比不上你捎来的精致玩意，不过聊胜于无嘛！”

“从你工钱里扣吗？这又不是白捡的东西。”李宋一本正经的说。兴许是不愿自己吃了不明不白的东西。我马上解释道:“当然咯，天上又不会掉馅饼。”虽然我当时颇有拍胸脯保证的意思，其实我是骗她的，只是不想因为一点干货扭扭捏捏而已。

“没见过你这样贪吃的狐狸呢！”李宋打趣道。

“现在见到了！”我剥着花生瓜子丢进自己的嘴里，“接着讲吧。”

“店里的客人多起来了呢，要是你忙的话便改日再约好了。”

“你今天就是我唯一的客人，”我把身子稍微侧向李宋一边，压着嗓子说，“这些人只怕是一半冲你来的，一半冲我来的。”

“冲咱们两人来的是什么意思。”

“不对，应该说所有的人是冲着咱们两个来的，你不会没听过秀色可餐吧，你这样的美人待在这，这样的风景怎么会有人愿错过，看那些男人坐的位置，是不是都错开了，这样看向咱们的视线不会被遮挡，你若是低着头偷瞄一眼，多半能看见那些人正注视着咱们的眼睛。”

“呀，还真是你说的那样。”

“哈哈，女人嘛，就怕没人愿看哩，生得美丽那是莫大的福气啊。”我故意提高了音量，惊得那些宾客个个低下了头。

“我将那些基础的魔法知识熟稔于心后，父亲就开始教我黑暗魔法。现在想起来真是吃了不少苦头。身心皆苦。”

此时正是月底，天上的月亮只剩一道闪着白光的弧线，原先靠着月亮的星辰显得格外的亮眼，这些“萤火虫”落在无边的天幕，织出各种洋溢着美妙传说的图案，而又扑灵扑灵地让天幕仿佛镶嵌着宝石的随风飘舞的轻纱。星光并没有惠及大地，李宋提着灯笼宛若缓行的流星，与万家灯火一同组成了属于大地的星星。父亲背着手走在右侧，李宋提着灯笼走在左侧。族长只说出去走走，也不说去哪，李宋也不多问，像这样与父亲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借着灯笼的火光，父亲挺拔的身躯像坚不可摧的高墙伫立在李宋身边，原本畏缩的勇气也睁大了双眼，带着几分放肆地盯着无边的黑暗。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虫奏轻柔着溜进了耳朵，原本漆黑四周似乎因这些声响而多出了许多光的眼睛，那些原本只存在于睡前幻想时间的东西此刻正在黑暗中向她伸出爪牙——人一般大的虫、虫一般小的人、长着人手的鸟……两人伴着怪物们的呜咽悠悠前行，那些被甩在身后阴影里的生物畏惧着这道前行的火光，但李宋依然不敢回头，她无比坚信父亲这座大山是这些怪物的天敌，同时又害怕父亲没能及时保护自己，于是她几次将灯笼映照下的光圈往父亲的位置凑了凑。靠近些父亲，安全感陡然增加了许多。她心想:来吧，来吧，你们这些怪物，敢靠近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爹爹的厉害，来呀！来抓我呀！交织于恐惧与窃喜的刺激感让她兴奋不已。两人晃到了湖边的亭子，六角的凉亭在每个边沿都安装了悬着的长座，在亭子中央，安放着光滑的大理石圆桌以及四条镂空的雕花石头圆凳。两人正对坐在石桌两端，透着黄色亮光的灯笼放在石桌上，点亮了两人之间的有限空间。族长神秘兮兮地问道“宋儿，你猜猜看爹爹为什么要晚上带你出来？”李宋当然心里有底，毕竟父亲明说了要教她黑暗魔法，并且她很坚定一个事实便是魔法是对自然的模仿，于是今晚的目的毫无疑问是指向了她预料的方向，于是她胸有成竹地回道“当然是爹爹想让我知晓魔法的秘密了！我说的对吧！”

“不对。”父亲摇了摇头，“其实是为了让你对黑暗无所畏惧。待会我就要熄灭桌子上的灯笼了。你坐着的时候记得把脚踩在凳子的空隙里，怕地上有毒虫。”父亲说要熄灭灯笼，这还了得！原来凭着火光，轻易能看见父亲伟岸的身姿，这种巨大的安全感就像在自己的床上一样，以前姑姑说过，床是有老祖宗保佑的地方，没有东西敢打搅睡觉的小孩，李宋对此深信不疑，如今哪怕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都敢大胆的胡思乱想。如今族长将她从“床上”拎下来丢进黑夜中，这对于一个每天晚上吹灭烛火时还要默数自己到床边需要几步，冲向床的时候还憋着气的人来说是万万不能接受，这让李宋的心一下就拧成了麻绳。她立马恳求道:“不要熄灭灯笼，我害怕。”

“都说了要克服恐惧了，有什么好怕的！”族长带着几分笑意的回话让李宋小小的自尊遭了打击，她言辞激烈地答道:“我还这么小，当然会害怕！哪个小孩不怕黑！”

“别人都可以，唯有你不可以。你是要继承爹爹的魔法的人。”族长一改之前的温言，语调严肃地有些扎人，李宋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选择，父亲先是温柔的人，然后更是说一不二的人。“熄吧！熄吧！等一下吓死了我看看谁来学你的魔法！哼！”李宋扭着脖子嗔怒道。族长当然知道这孩子并不是真的生气，她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和自己讨价还价而已，于是他说道“既然你那么怕，那这样好不好，等一下熄了灯笼后，你就拉着爹爹的手好不好！切记脚不要着地哦。”

“不好，不好。点着灯笼最好！”尽管心中百般不愿意，李宋的手还是老老实实伸到了桌子上。族长拿起了桌子上的灯笼，李宋的眼睛也盯着灯笼来到了地上。火光是突然熄灭的，心中的怪物也霎时间睁开了眼睛。融入于夜后，李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些畏惧于父亲的妖魔在光消失的一刻就肆无忌惮了起来，李宋已经感觉到有东西在戏弄她了，就在脖子后面，长着六只眼睛，满口尖牙利齿的怪物正对着她吹着凉气。

“啊！爹爹救我！手！手给我！。我好害怕。”李宋语无伦次地叫了起来，娇小的手却把大理石桌面锤地“咚咚”响。黑暗之中，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迷失了的小手。

“宋儿，宋儿！不要怕。爹爹在呢。爹爹在咱们身边建了四面墙，没有东西能进来的。”族长轻声劝慰道。

“不怕，不怕。宋儿不怕，宋儿不怕。”李宋嘴里振振有词，然而父亲还是能通过她那跳舞般的脉搏知晓了她内心是多么的恐惧。

“李宋，听着，听爹爹说。你现在肯定在瞎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了，你越想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接下来只听爹爹说话，不要想其他的好不好。爹爹想讲一讲当年你爷爷是怎么教我魔法的。虽然爹爹是男孩子，但那会跟你一般大小，跟着女儿你也就不吹牛了，爹爹那会真说不上有什么胆气，他老人家第一次就给我丢在了湖那边的小山上，就是你的二爷爷现在住的那个地方。那一天的场景如今还历历在目。那会的月亮不像现在这么暗，还能看见四周模糊的阴影，你爷爷甚至什么都没跟我说就消失了。我就像宋儿刚才呼喊我那样呼喊着他。但是回应我的只有从树林的各个角落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回声，有的快些，有的慢些，连在一起成了恐怖的呜咽。我感觉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那些模糊在夜色中的树影，慢慢的变得越来越清晰，却全然不是树的样子，是张牙舞爪的怪物，那些呜咽，便从那长着歪七扭八的牙齿，吐着浑浊的口气的嘴里传来。我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也无法克制内心的害怕，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宣泄恐惧的口子，我对着那些树拳打脚踢，并不断表示要是再吓我，我就会在第二天把它们都砍光。结果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爹爹的手打在那些干瘪的树皮上，硬是破了几道口子。”

“啊？那肯定好疼。心疼爹爹一下。”

“疼着疼着就不怕了。就像你现在听爹爹说话，是不是也没那么怕了呢！”

“不说还好，爹爹一说又怕起来了！”李宋努着嘴说道。族长知道这是李宋撒娇的话，他一直捏着李宋的手臂，渐渐平稳的脉搏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对咯，爹爹第二天有没有砍树呢？”

“当然没有，第二天树还是树，爷爷还是爷爷，什么愤怒也没有了。”

“后来呢？后来爹爹是一个人回去的？爷爷没去找你吗？”

“找了，不然爹爹怎么看得清回去的路。说起来当时生气不光是对那些树，对爷爷丢下我一个人反而更气呢。要是我现在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宋儿你生不生爹爹的气？”族长打趣着说道。

“我会气得三天不吃一口饭的，你别丢下我。”李宋把她拽着父亲的手又紧了紧。

“跟你开个玩笑嘛，我怎么舍得丢下我的宝贝女儿呢。”族长笑着说道。

“爷爷当初怎么舍得丢下他的宝贝儿子？啊，我知道了，肯定是爹爹太调皮了！哈哈。”

“爹爹小时候是挺调皮的，你爷爷当年经历的事情也太多，把我一个人丢在黑夜里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老师总提起爷爷是什么英雄，说什么在战场所向披靡，叫我们以爷爷为自豪哩，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我可是女孩子哩。”

“不要这样说，爷爷是值得你敬重的人。”族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说回现在，其实所谓的怪物都是自己吓自己而已。宋儿你刚才吓得大叫的时候肯定就有体会了。那些吓你的东西是不是在你听爹爹说话的时候就不见了。”李宋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忘记了族长在黑暗中也看不见的事实。

“可是知晓问题是何其的简单，解决问题又是何其难。即使到了现在，爹爹也并没有一劳永逸地解决怕黑的办法”

“爹爹既然没有解决的办法，又是怎么做到不害怕的？”李宋问道。

“就两个字——习惯。夫妻看惯了便不觉丑，黑暗中待久了便不怕黑。”

“我有一个问题，爹。为什么我们会害怕呢？我讨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