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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菡颔首,蹲下身捡起那捆校服。“不问问为啥要换?”头顶上响起他的声音。她便仰起脸看他。“美术学院那个周楠,嫌你长得晦气,不想看到你。”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眯起眼,弹了弹烟灰,“你招她惹她了?”温热的灰烬落进她的眼角。她低下脸,揉了揉眼睛,没有回答。国际小学放学的时间早。门卫推开门,抱着球的男孩子们便你追我赶地跑出来,又同门外等待的父母撞了个满怀。也有老师领着肤色各异的小朋友走出校门,排好长队,一块儿过马路。他们不背书包,一路蹦蹦跳跳,拉着小手,嬉笑打闹。许菡牵着狗娃走过人群,慢慢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前面那队学生。她穿的还是原先那套旧校服,狗娃穿的却是新的。松松垮垮,不大合身。“姐姐,肚肚疼。”他抓着许菡的手,磕磕绊绊地跟着她的脚步。一心留意着周围的人,许菡不看他:“我不是你姐姐。”狗娃皱起小脸,小手抓了抓自己的屁股,小声咕哝:“要拉粑粑……”听出他话里的哭腔,她脚步一顿,捏紧他的小手。“忍一下。”压低声音安抚他,许菡想了想,又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等下不要讲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吗?”红着眼眶点头,男孩儿挺着小肚子继续跟在她身旁。快要追上那队学生的时候,前边的人群里挤出一个人影。许菡脑仁一紧,正要低头避开,就听到那人的声音:“诶?小姑娘!今天怎么跑这里来啦?”攥着男孩儿的手停下来,她眼见着吴丽霞走到了自己跟前。还是穿着便装,头发盘在脑后,满脸笑容,看上去惊喜得很。“阿姨。”许菡叫她,“我接弟弟放学。”“你一个人下了课还跑这么远来接弟弟呀?”对方诧异,眼球一转,迅速打量了一眼她牵着的男孩儿,“那你们住得远吗?要不要阿姨送你们?”许菡摇头,已经注意到她的视线,“妈妈说不能让不认得的人跟着回家。”“这你妈妈倒教的对,要小心坏人。”吴丽霞没有强求,咧嘴一笑,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睁大眼,指了指她背后的书包,“唉,你书包拉链没拉上,阿姨帮你拉上吧?”说完便不等她反应,弯腰探出身子替她拉动拉链,“好了。”她动作很快,但许菡分明感觉到拉链被拉了两回。吴丽霞在查她书包里的东西。可惜什么也没查到。“谢谢阿姨。”她向她道谢。深深瞧了眼她的眼睛,吴丽霞摆摆手,“没事,赶紧带弟弟回去吧。”许菡于是乖巧地点头,“阿姨再见。”而后拉了拉还在挠屁股的男孩儿,跟上了等在马路这一侧的那队学生。绿灯亮起来,队伍最前头的老师开始领孩子们过马路。男孩儿挠着屁股,终于没忍住,眼泪汪汪地仰头看向许菡:“想拉粑粑……”触电似的低头看他,许菡还没来得及竖起食指让他噤声,便听到几步外吴丽霞赫然抬高的声音:“小姑娘等一下!”闻见她掉头追过来的动静,许菡旋即拽紧了男孩儿的手,“跑!”她拖着他,拔腿就跑。走在前边过马路的学生们回过头,见他俩跑过他们身边,冲向马路对面。男孩儿摇摇晃晃,中途磕绊了一下,扑摔在地,脱了许菡的手。许菡刹住脚步要去拉他,却见吴丽霞快要追上来,便顿了一顿,丢下男孩儿,发足狂奔。逃到马路对面时,她背后传来男孩儿的哭声。“姐姐……姐姐……”恐惧,惊颤,撕心裂肺。那个瞬间,她记起了妹妹小声的祈求。“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苹果。”许菡往前跑。就像两年前牵着那个女孩儿的手,没有停下脚步。“被抓的娃娃都跟他们说什么了?”曾景元含笑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傻的傻,残的残。是没什么好说的。”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马老头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像你这样的,要是被条子逮到一回……放回来以后,保准打残你。”她不要命地跑着,想起那青白的天,黑色的人。想起蓝色的血,纸叠的青蛙。想起甜腻的蛋糕,滚烫的烟头。周楠抽烟的模样闪过她的脑海。隔着烟雾,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丫头,这世上只有自保和善良是不需要理由的。”猛然顿住脚步,许菡扔下书包,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军刀,掉过头跑了回去。震荡的视野里,她看到吴丽霞把男孩儿拖回了马路对面。他不停哭喊、挣扎,不论她怎么安抚都不肯停下来。绿灯成了跳跃的数字。还剩十五秒。许菡冲过马路,使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向毫无防备的吴丽霞。两人一块儿摔倒,男孩儿跌到了一旁。混乱中许菡抽动军刀,割向了吴丽霞的脚踝。听见女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同时,她扭头冲着男孩儿大吼:“跑!快跑!”男孩儿哭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马路。还有八秒。许菡翻过身子,曲起发抖的腿,想要站起来。吴丽霞却在这时咬牙伸出手,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打掉她手里的军刀。绿色的数字跳转成五,男孩儿跑到了马路对面。扭头咬住她的手,许菡拼了命地挣扎,嘴里冒出一股子血腥味。吴丽霞死死捉着她细瘦的胳膊,不肯松手。红灯亮起,车流涌动。许菡回过头,看见男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咔嚓。冰凉的手铐铐住了她的手腕。人声嘈杂中,她脑海里的声音渐渐平息。再无纷扰。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关于他们跑的原因。男孩吞的“水果糖”是毒品,这是人体贩毒的方法。吞进去之后在排便时排出来。这种方法现在已经不鲜见,在那个年代应该是新型运毒方式。但警方也有线人提供消息,所以对这些会很敏感。14-2二零零五年七月,胡珈瑛从原先工作的律所辞职,加入了成和律师事务所。成和律所距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与赵亦晨工作的刑侦支队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七月底的酷暑,气温到了傍晚也不见下降。他拎着刚从菜场买来的菜走到律所门前时,已是满身的汗。薄薄的衬衫紧贴着背,能用手抓出水来。胡珈瑛下班出来,抬头便看见了他。她驻足,愣在台阶的最顶端。“前几天没回家,今天换班就比较早。”赵亦晨拎高手里那条鲈鱼,逆着光冲她一笑,“我发工资了。回去给你蒸鱼。”终于莞尔,她下了台阶跑向他,脚下的高跟鞋将瓷砖地板踩得嗒嗒轻响。赵亦晨注意到她左脚有些跛。虽说极力掩饰,但依旧瞧得出来。他皱紧眉头,等她停到自己跟前就伸手扶住她一条胳膊,低头看向她的脚:“脚怎么回事?”拎过他另一只手里的几袋青菜,她摇摇脑袋,轻轻蹬了蹬左脚以示无碍,“鞋子有点打脚,没事。”分明能从鞋后帮的边缘瞧见她脚跟磨出的血泡,赵亦晨没有戳穿她,只转过身蹲下来,稍稍偏过头示意她,“上来,我背你。”知道犟不过他,胡珈瑛只能叹一口气,从他手中接过剩下的菜,趴到他背上,圈住他的脖子。他两手穿过她的膝窝揽紧她的腿,起身背起她往车站走。胸前的两袋青菜轻微地晃动,菜叶上的水濡湿了他的衣襟。连着工作好几天,加上天气闷热,赵亦晨本来是又累又困,使不上什么劲。可胡珈瑛细瘦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温热的身子紧贴他的背脊,他竟不觉得热,也不觉得乏。他想,可能背老婆都是不会累的。胡珈瑛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贴在他耳边问:“这几天按时吃饭了吗?”又是那副温声细语,却又带点儿严肃意味的口吻。赵亦晨笑笑,稍稍用力将她背上来一些,“听了你的,至少吃一个鸡蛋。”“鸡蛋饱肚子。”她顺势调整了胳膊的位置,不让手里的鱼和青菜挨在他胸口,“你们工作强度大,老往外跑。所以更要注意身体。”“有你这么整天在我耳边念,想不注意都难。”周遭来来往往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们几眼,他却神态自若,不忘调侃她这么一句。胡珈瑛不说话,仅仅是几不可查地从嗓子眼里轻哼一声算作回应。他清楚她平时就不爱娇嗔,大庭广众之下更不会和他计较,顶多白他一眼,还叫他看不见。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接着便问:“新律所怎么样?”“很好。可能因为大家都比较年轻,干劲很足。”两条胳膊微微收拢,她声线不自觉清亮了几分,似乎总算有了精神,“乔律师原先在京工作,把那边的一套运行模式也带过来了。案子到手都是大家一起讨论交流,最后再决定由谁来接。这样新人也能很快融入进来。”“嗯。环境重要。”顿了顿,赵亦晨动动脑袋,碰了碰她的侧脸,“你最近还在做刑事的案子?”下意识地沉默了片刻,胡珈瑛点点头,“大部分是未成年人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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