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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九月秋凉,忽一日,萧黯突被召至紫阳宫无碍殿。
无碍殿是皇帝讲经坐禅所在,近一两年,圣驾在此殿最多。
皇帝身披僧衣与几位高僧谈论佛法,朱异、谢举、王褒、庾弘、贺琛等几位近臣学士也都做居士打扮,陪坐相谈。
萧黯不知何事,还穿的礼服正装,在殿中颇为另类。也没人理他,他只好恭恭敬敬坐在下旁听。
到了正午,皇帝疲倦该当午歇时,众僧俗散去,独留了萧黯在殿中。
皇帝问他,是否有做违礼法之事。
萧黯做思量状,“臣每日克已省身,自认并未做下违礼法之事。”
皇帝也不再说什么,命他留在殿内对神佛反省自己的过失。
萧黯跪在无碍殿众金身菩萨中,心如明镜。
他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他从御史中丞贺琛处已知,御史台有人上表参他庇护逃籍嫌犯。此事说大不大,不足以有性命之忧,说小不小,足以让他丢了爵位。
萧黯心中愤懑,他倒高估了萧正德,以为他总要忍上半年才会举报,未想不过两个月就迫不及待。
他当日从家奴贺胜那里抓住他这一个错处。若能立即举报,只怕他不论好歹得失,一天都不会耽搁。
但他总得留出侯爵府属官调查孙化身籍的时间,还要留出孙化在他身边得到些许倚重的时间。其实他等越久萧黯越难辩解脱身,所以萧黯预料至少在半年以上,结果不过两个月,他就迫不及待的利用御史台举报他到御前。
岑询之倒早有预料,他说萧正德沉不住大气,竟果然,到底还是岑询之比他更识人。
想从前他酒后不敬,御史大夫庾弘参他,皇帝在正殿宣召审问,不徇私情。这遭皇帝在佛堂宣他,令他自我反省,已是庇护的姿态,只要他诚恳认错,也便息事宁人。
偏偏此事,萧黯不能主动认下。
他固然可被皇帝宽宥,但逃籍嫌犯孙化必死无疑。
想必此时萧正德为防他反制举报他庇护凶犯赵胜,可能已将赵胜送走或灭口,以萧正德人性,更可能是灭口。
赵胜已死,孙化再死,别的不说,他与岑询之的布局便功亏一篑。
萧黯下午继续听皇帝与众僧、众居士论法,偶尔皇帝问他几句,也便得体对答。
掌灯后,皇帝与众僧、众居士念经打坐,萧黯也便跟随。
到歇息时,皇帝又单独留他审问他的错处,萧黯仍做无辜状。
皇帝对他的愚顽有些生气,命他仍留在无碍殿内对着神佛反省,什么时候悟到了什么时候去显阳殿歇息。
萧黯于是继续对坐看满殿金身菩萨相。
从前,他笃信恭敬,对菩萨偶像无上畏惧。如今他已看开,众生平等,菩萨相即是我相,跪着也是站着,站着也是跪着,错的也是对的,对的也便是错的。
萧黯被召进宫已三日,近身的内侍监出来取了一次换洗衣裳,说是似乎皇帝生了大气,命家主在佛堂反省,其他缘故一概说不清。
蔡妃娘娘和笼华心中惦记,却也无计可施。
忽然昭阳殿贵妃娘娘宣召,蔡妃正想进宫打听消息,便携儿妇笼华奉召进宫。
到了昭阳殿,却现临贺王妃张氏、邵陵王妃庾氏,以及长城公主之女柳静妍都伴凤驾旁。
蔡妃听说柳静妍与萧联已订婚,论理该在府中待嫁,不该再出入宫廷,想是老贵妃特殊恩宠宣召之故。
贵妃、贵嫔至尊之位,本来每月十五各品级命府都应进宫朝拜,因两宫俱年迈,便免了此礼,只平日里宣召各宫府亲近命妇进宫走动。
昭阳殿丁贵妃是邵陵王和长城公主生母,是昭明太子和皇太子生母穆贵妃亲妹,所以金华宫与东宫本与昭阳殿更亲近。
蔡妃本欲向老贵妃打听萧黯在外殿之事,但临贺王妃等都在座,倒不能开口了。无非是奉承老贵妃说几句闲话。
临贺王妃张氏是临贺王萧正德的继妻,出身范阳张氏的旁支别系,虽也属高门大姓,但家境极清寒。她幼龄时有老尼为其卜卦,说其有极尊之命,吓得她父母极珍重养大,却高不成低不就,始终难觅得佳婿。直到二十九岁,才聘与临贺王萧正德为继妃,自此也算一步登天。
偏只生了一子,便是临贺王前世子萧见理。
张氏对临贺王的事从来管不了,后半生本就指靠着萧见理一人而活,偏萧见理因犯罪被赐死。张氏受临贺王萧正德所控,认为是昭明太子诸子逼死了儿子,对永新侯萧黯尤其恨之入骨。
萧正德夫妇相商,一个暗中操纵御史台参萧黯庇护逃籍嫌犯大罪,一个在后宫火上浇油,定要值皇帝盛怒下将永新侯圈禁,已泄失子之痛。
笼华跟在蔡妃身侧,一心牵挂外殿萧黯安危,并不知有一张阴险大网奔着她而来。
临贺王妃张氏引昭阳殿老贵妃谈论佛法,谈到供僧需心诚,讲起一则故事
会稽郡有位老妇活了一百五十岁,牙齿还在,子孙昌盛,又个个孝顺,众人都羡慕惊奇。忽一日来了一位巡游高僧,号称能看穿前世今生,说那老妇在前世住在尼姑庵隔壁,每日都去拜佛,常常浇灌佛前一株松树。菩萨因其虔诚供佛,赐她这一世长寿多福。
老贵妃就爱听这些讲因果的话。
张氏忽然语气变道可气的是前两日听光宅寺高尼闲话家常。说她说起去岁收到盂兰盆供灯油俱是劣质菜油,闻着还有腥臭味,猜测其中或还混着动物油脂。这些油填进灯里无法点亮,导致好几只海灯无故中途熄灭,后来俱倒了才罢。不知是什么人这样造孽,欺心渎佛。
老贵妃登时就不高兴了,光宅寺是皇家布施修建的寺庵,供有为后宫贵人祈寿的长明海灯,若要用了肮脏的动物油脂污了海灯,罪过甚大。供光宅寺的也该是世家大族或皇亲国戚,如果其中有包藏祸心,欺心渎佛者,更不能容忍。
柳静妍这时出声道“去岁光宅寺是我们几位贵主捐供的,断不会有这种事,王妃娘娘想是记错了。”
笼华从张氏开口说到光宅寺火油,便寒毛直立,感到无形刀锋逼来,又听柳静妍说出这话,顿觉得自己愚蠢至极,竟放任对方比她棋先一招。
果然张氏立眉道,这等恶事如何能记错,是光宅寺高尼净湖亲口所说,可招她或住持法师来一问便知。
柳静妍在旁仍坚持道“定是娘娘记错了。去岁供光宅寺的是我与常山公主、曲阳郡主几个,还有永新侯夫人。我记得灯油火烛正是永新侯夫人捐赠,我知她笃诚信女断不会做此事。”
蔡妃本来见张氏与柳静妍你来我往正觉蹊跷。忽然见柳静妍直指儿妇夏侯氏,心中大惊,才知今日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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