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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齐会深。哎呀。”油灯的灯光下,青年瓷牙咧嘴的说道。陈克在油灯下看着这位青年,他大概有二十二三岁的模样,相貌没什么很特别的,留了个中分头,是个学生的模样。此时,齐会深解开了上衣,露出纤细的身材,从他白皙光滑的皮肤来看,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华雄茂练武出身,也知道些跌打损伤的简单治疗方法。此时他正在齐会深身上摸来揉去。方才游缑一棍子打在齐会深肋下,华雄茂和陈克把倒地不起的齐会深抬回作坊,看齐会深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华雄茂自告奋勇的检查是否有致命伤。
游缑突然推亮手电,光柱直接照在齐会深脸上,齐会深下意识的抬起手臂,这下牵动了受伤的地方,他唉呀叫了一声。游缑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那你跑什么。”她凶巴巴的问道,“在院里面就听见让你别跑的声音。你还跑,不把你当歹人,把谁当歹人。”
“哎呀!”齐会深又叫了一声。华雄茂终于放开齐会深,“运气不错,肋骨没断。一会儿就歇过来了。”说完,他拿起桌面上的一张传单看了看,只看了几行字,华雄茂就笑道:“文青,这人和你一样,居然也是革命党。”
“唉?陈兄是革命党?”游缑惊奇地问道。
“这年头,自称革命党的多如牛毛,我也是自称而已。不过齐先生,你在这种地方贴传单,有人看么?”陈克好奇地问。
齐会深气鼓鼓的把上衣穿上,“当然有人看,不仅有人看,还有人打呢。”
听了这哀怨的话,陈克与华雄茂呲牙一乐,游缑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倒是周元晓还是毫无表情。
陈克方才把齐会深搬回作坊之后,又专门把所有的传单都给捡了回来。此时他拿起一张瞅了瞅。这是手写的传单。内容倒是抨击帝国主义列强,抨击满清政府的内容。陈克拍掉纸上粘的土,又拿起了其他几张。虽然是手写,内容一模一样,字体也一模一样。倒像是印刷出来的。可见传单的主人颇费了心思和精力。
陈克把传单整理好,弄脏的几张也尽力给弄干净。整整齐齐的传单叠成一摞,放在桌上面。“齐先生,这是场误会。我这里给你道歉了。”说完之后,陈克又故意跟了一句,“齐先生写这些传单,真的是花了大心思。可敬,可叹。”
从刚才被打倒之后,齐会深就觉得坏了。这一带都是些普通的上海本地住户,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这里贴过革命传单,没想到刚进了巷子,就突然蹦出来几个拿手电的家伙,这可真把齐会深吓住了。能用这样方便的照明工具,肯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齐会深以前贴革命海报,召集革命同志,被巡捕房抓过几次,这次在巡捕房从来不出现的地方被捕。看了此事不会善了。
没想到被人抬进了院子之后,现这里竟然是一个染布作坊。院子里面的四个人都穿着样式古怪的深蓝色对襟布袍。仔细看的话,这种宽大的布袍居然是直接罩在外衣外面的。把他打倒的那个女生完全把自己当了歹人。
接着,过来的几个人倒是对自己尽心救治了。而且从他们的话里面得知,那个高个的北方青年居然也是个革命党。这样突然的变化,让齐会深觉得一时没了主意。不过看着几个人虽然身强力壮,对自己却没有恶意,这心倒是放下了。
等那北方青年把自己费了好大力气写好的传单仔细整理好,又听他主动道歉,齐会深的怨气倒也消了一半。没想到那北方青年最后居然冒出这么一句怪话,这可勾起了齐会深的好奇心。
“听方才那位兄台说,你应该是是文青先生,请问文青先生,你方才最后几句话什么意思?”
“齐先生,这一带住得都是普通的百姓,你在这里贴这传单,准备让谁看呢?”
“自然是让百姓们看。”
“这一带的百姓有几个认字的?我不是说齐先生你这传单有问题,能看懂你这传单的人难道还把你这东西到处宣扬不成。这边住的人都是些普通百姓,宣传了你这传单,是多挣一文钱,还是多吃一口饭。”
听了这话,齐会深没有像陈克想象的那样怒不可遏,相反,齐会深只是低下了头,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文青先生说的是。”
正说话间,周元晓、游缑、华雄茂已经起身去继续工作,大家没有招呼陈克参加。陈克知道这是同事们体贴,大家不想打搅陈克和别人谈革命。这是多好的同事啊。陈克心下盘算,如果现在就招揽齐会深,大家在颇为尴尬的情况下结识,根本不可能深谈什么事情。反而让现在的同事们不高兴。衡量至此,陈克说道:“齐先生你先在这里歇歇,身体缓过来之后就先回家去。在这贴传单事倍功半,倒是在那些经常贴海报的地方贴这些东西更好些。”
说完,陈克站起身来就到院子里面开始干活。齐会深见四个人这么晚还在工作,觉得颇为好奇。难道他们也是在印刷什么东西不成,但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面的味道却明显不是印刷油墨的气味。站到门口,只见四个人在马灯和手电的照明下围着几口锅忙忙碌碌,的确像是染布的样子,齐会深觉得很是奇怪,这些人这么大半夜不睡,就算是有新式的照明工具,也没必要这么浪费。白天工作不好么?
却见那两个高壮的青年扯动不同的绳子,把一匹匹布放进水缸,那个打了自己的女孩子,拎着手电在蒸笼和大缸间穿梭不停,不时把温度计放进蒸笼和大缸里面测量温度。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位在几个大缸和水槽间做着齐会深看不懂的工作。忙忙碌碌的四个人之间话不多,配合的却非常熟练。这应该是家染布作坊,看上去却有种和其他工厂不同的地方。
齐会深肋下被打中的地方疼痛逐渐缓解,看着忙碌的四人,齐会深本想告辞,却有些不想离开。这辛苦工作的场面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齐会深很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在吸引自己。上海作为中国的大都市,工人众多。齐会深见过很多劳动场面,和眼前所见到的这几个人相比,总有些奇妙的不同。
又看了一阵,齐会深终于觉这四个人与众不同之处。和那些辛苦劳动的人相比,这四个人有同样的疲惫,却没有丝毫的怠惰。齐会深见到的劳动者,给他的留下的印象是苦撑苦捱,劳动者们用尽力气只是为了坚持到工作结束,沉重的劳动将这些劳动者折磨得麻木了。而这种麻木某种意义上又在保护那些劳动者,让他们甚至感受不到辛苦。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劳动者,看上去死气沉沉,配合了沉重的劳动场面,给人一种沉闷与压抑。
尽管齐会深在旁边观看,但这四个人对齐会深视而不睹。他们眼中只有手头的工作,他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能够精确的完成自己的工作。这四个人的注意力十分集中,动作充满了生气,他们竭尽力气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工作,把工作做到最好。这种主动性让他们和齐会深见过的劳动者有了根本的不同。注意到这点之后,这四人的工作态度让齐会深突然生出一种肃然起敬的心情。原来劳动竟然能这样令人佩服。齐会深居然看呆了。
在齐会深观察陈克他们工作的时候,徐锡麟和秋瑾正在讨论陈克。这两位革命前辈看不到陈克是如何辛苦的工作。除了秋瑾曾经去过作坊一次,两人对陈克的近况可以说完全不了解。
“旋卿,你说我们明天要带文青去见蔡先生么?”徐锡麟询问坐在对面的秋瑾,他白天的时候向陈克说了此事,直到现在陈克和华雄茂都没有回住处,徐锡麟感觉陈克对拜见蔡元培并没有什么兴趣。
秋瑾笑道:“伯荪,文青忙于赚钱也不是坏事。这总比那些只会到处借贷的人好。我看文青也是出身豪门,据那位游缑小姐所说,光是他抵押给我的这块表,就得值几千两银子。若是他手里还有钱,何必这么辛苦的工作。”
提起游缑,徐锡麟只是哼了一声。徐锡麟对游缑的印象并不好。这年头留学生们多数都会做些事业。但游缑是女子,这是代女子很少抛头露面。游缑身为女性留学生,一不做些事业,二不嫁人,倒是整天买醉度日,实在是极为另类的。据秋瑾所说,陈克和这位游缑倒是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本来徐锡麟对两人都有些不满,想到这两人居然拉帮结派,这不满更加膨胀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在做多大的事情,竟然这么整夜不回住处。连雄茂也跟着他们一起厮混,这成什么体统?”
身为江浙人,徐锡麟却并不擅长赚钱,对于做买卖这件事情,徐锡麟有种说不出的抵触。身为革命者,徐锡麟渴望的是那种能把自己整个燃烧起来的感觉。摧毁这个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旧世界,徐锡麟坚信会,会有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满清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冉冉升起。
或许是因为徐锡麟就是这样的人,他感到陈克并没有选择和自己一样的道路。在第一次见到陈克的时候,徐锡麟为陈克的见识叹服。一来他想帮陈克一把,更重要的是,蔡元培的确邀请徐锡麟近期到上海会晤。所以他带着陈克一起来了上海。而陈克并没有如徐锡麟想的那样一起参加革命运动,而是投身于赚钱的买卖。这让徐锡麟感到,或许以前自己对陈克的看法是错的。这种只顾及自己的想法,说得难听点,这种“有奶就是娘”的作风,让徐锡麟尤其不满。
看徐锡麟面色不快,秋瑾劝解道:“伯荪,我知道你怪文青和雄茂自作主张。不过文青仅仅靠了你介绍的几个人就能做起染布来。我觉得这是好事。就我看,文青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他若是赚到钱,绝对不会亏待你。你又不是那种能安心做这些事情的人,何必自寻烦恼呢?”
“哼,我当然要怪他们自作主张。我本来想着,文青能帮着我说服蔡先生。没想到他自己就知道做自己的事情。一开始他说有求于我,我以为文青只是客气,没想到文青还真的是个诚不我欺的老实人。到这会儿他们还不回来,明天他们能一早回来么?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徐锡麟是越说越气。
“哈哈!”听了徐锡麟埋怨的话,秋瑾忍不住笑出声来。“伯荪,没想到你对文青还颇为重视。你放心了,文青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估计他们这会儿是在作坊做事,你若是不放心,我去叫他们回来。”
既然秋瑾都这么说了,徐锡麟总得给秋瑾些面子,“不必了。我想明天他们肯定能回来。天也晚了,旋卿你赶紧休息。”又说了几句话,徐锡麟起身回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陈克并不知道为了自己,徐锡麟和秋瑾的谈话。就算是知道了,陈克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一个小时的忙碌完成了预计一小时完成的工作量,大家按照计划休息。周元晓和华雄茂两人躺在屋子里面的床铺上,很快就睡着了。今天晚上的体力劳动已经完成,按照计划,周元晓需要两点钟起床查看染布的情况,陈克需要值守到两点钟。
见到齐会深没有离开,陈克请齐会深在桌边坐了。低声说道:“齐先生,大家都在休息。咱们声音低些,不要打搅了大家。”
游缑还是拎了自己的枕头,趴在桌边休息。陈克以前也不是没有劝过游缑去床铺上躺会儿,甚至专门为游缑支了张新铺。游缑只是礼貌的表示感谢,却从来没有用过那张铺。她累的时候,总是在桌上趴了睡觉。陈克也不想问那么多,对游缑只能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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