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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还没醒。”
“太饿,就醒了。”
“我忘记带几本书了,回来拿。”
岳江远坐在椅子上看唐棣文在书架上找书,抿着嘴一言不发。狗还是在叫,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子里,怎么听怎么疹人,岳江远起先觉得奇怪,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招手唤小薇小呆到身边来,一一安抚,也不去看等在书房外面的那道影子,还是静静等唐棣文找完要找的东西。
没多久唐棣文找齐资料,转身看了一眼岳江远,事已如此岳江远反而平静,笑了笑,还是在玩狗:“又来一次。”
他说得极轻,也不管走到门口的唐棣文听见没有,大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回来之后岳江远倒回椅子里,怔怔看着不知几时起摆在书桌上的相架。照片里的唐棣文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身边站着楚莺,楚莺身后则是另外一个年轻人,三个人笑得简直没心没肺,好像没有事值得担心,也永远不用担心别离。
尽管从来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他并没有拿起那张照片细看,只是想什么时候又是谁翻出照片。然而答案远在他可能“想”出来的范围之外,困乏交织下,他索性放弃,很快又去睡了。
那场海里的戏过去几天,岳江远接到简的电话。本来这也是每天出门去片场前的例行电话之一,但今天的这个电话里简说话不太自然,是明显要和你说点什么但是又在拖延的风格。岳江远看了看表,说:“你有话就说,不然我要迟到了。”
“唐棣文打电话给我……”简犹豫得更加厉害,好像难以启口。
岳江远本来已经在往外走,听到这里复又停下:“你说。”
“唐棣文打电话给我,说他看了那天海里的一场戏,觉得不能用,今天他说他亲自来拍,要你现在去海边。”
“你说什么?”
简听到那个口气就知道不妙,忙说:“没什么,他跟我说可能是因为正好拨到了我的电话……”
不等他说完岳江远先挂了电话,又把听筒提起来,在放在眼前看了又看,还是没有扔出去,而是挂通了唐棣文的电话。那边才说个喂字他就冷冷问:“你这是干什么。”
静了一瞬,他听见手盖在听筒上的声音,方知道刚才在电话边的并非唐棣文。但很快电话那边声音又起,这回是不折不扣的他:“喂,什么事。”
岳江远懒得废话:“你打给简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我顺手就拨给她了,我也没有要别人打这个电话,她通知你也是一样,你出门没有?”唐棣文却是坦然而平静。
“原来我们已经到有什么都不必直接说,交待给其他人转达就可以的地步了。”
唐棣文沉默了片刻,绕开话题:“我告诉简十点之前到,开车要个把小时,你差不多要出门了。”
岳江远跟着也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你不要又来这一套。够了,从片子开机起就是这样,别的我不管,工作归工作,我也不是在你的片子里度假的,你怎么可以连这种事情你也要简‘转达’我??”
唐棣文终于不耐烦起来:“我已经说过了是顺手拨错了,你还要怎么样。”
“见鬼去吧,你只有在这种事情上会做错,也只有这段时间会做错,尤其是,只有对我才会错。”
岳江远电话也不挂直接摔了听筒,整只电话滚在地板上,因为质量好一点事没有,反而触到了扬声键,唐棣文那句对别人的话轻柔却同样刺耳地回荡开来:“发脾气了。”
尽管有之前这一场不欢而散的交谈,岳江远还是准时到了海边。开车经过沿海公路时,他已然注意到浪的势头。西边的天空聚满阴云,天色偏暗,海鸟飞得很低,一声声鸣叫长而尖利。
唐棣文身边围了一群人,只听他调遣。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岳江远到了”,他身边的那群人齐刷刷扭头看他,他就点点头,顺手拉过身边最近的一个工作人员问:“简还没有到?”
“到了啊,刚才还看见她……”
“我在这里。”简的声音从岳江远身后传来。
岳江远回头:“啊,你来了正好,唐棣文还说了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简面露尴尬之色:“你们……不,这些他没有提,等你来了要自己和你交代。”
“那陪我过去吧。”
他们一齐走到唐棣文身边,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唐棣文正在和几个摄影师讨论撤掉无用的轨道,用一个大摇臂再追拍的方法来拍这个镜头。摄影师先没表态,只是看了眼较之前几日阴沉得多的天气和猛烈得多的浪头,才说:“这个天气,追这个镜头,太险了。只怕真的有大浪要来……”
唐棣文转向岳江远:“可能会有大浪,你怕不怕?”
这个时候他似乎又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对于唐棣文的双重标准岳江远很习惯,仔细地看了云的走向,再去估量着海浪究竟会大到什么程度,然后才勾起笑容看着唐棣文,切换出“导演和演员”模式:“我觉得光暗了一点。”
“哦?”唐棣文环视一圈,摇头,“我宁愿再阴沉一点。”
“我没意见,反正死不了就好。这个场面,总要拍到你满意为止。没什么我就去化妆了。”
天气一阴,风一大,海水就显得比平时要凉。岳江远试探着往海水里趟,一下没适应过来,反而退了两步。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往海的深处走,差不多走到海水及腰的位置回头喊:“我可以了。”
一开始的几条他才动就被唐棣文喊停,叫到身边来,细细地说要该怎么走进海里,怎么样把东西扔出去,动作上说得细致,却片语不置表情应当如何掌握。先前几次被从海里叫出来,风吹到身上岳江远还觉得冷,到后来就整个人都麻木了,哆嗦都不哆嗦,安安静静披着大浴巾听唐棣文说戏。唐棣文也不晓得是不是给孩子折腾够了,一改平日点到为止的风格,每一次喊停之后指点的都格外细致,岳江远那冻得麻木的差不多的脑中,忽然浮出过去的某个片断——他已经不是当事者,而回到最初的旁观者的身份,看唐棣文、章逸、柳婧为一个画面共同检查探讨。
“你走神了。”唐棣文轻轻提醒他,“都明白了?”
“嗯,再试一次。天气又阴了,正合你意。”
海浪大得多,海水之中他实在渺小得很,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过来,被牵扯着如同身不由己的傀儡木偶。他绝望又恐惧地把任何一件飘到他身边的东西用力地掷到远方,然而海浪却嘲笑似的把所有东西送回来,离他更近,那些东西,本就是挥之不去的往昔云烟。
海水里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思维飘得更是远。飞溅的海水打湿了脸,连隐形眼镜都在奔跑和摔倒中失去一只。他就在一片朦胧中往前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
所以当一个浪迎头过来时岳江远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意识到之后耳边只听见半句简的尖叫,而后眼前一黑,肺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时候终于明白,原来被卷到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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