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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吃晚饭,气氛也很愉快,他父母都是健谈的人,又绝对不会把话题引到任何可能让人尴尬的点上,不得不服气这就是老人的经验和智慧。说得兴起,真是会忘记正在聊天的人是男朋友的父母。
因为气氛如此的轻鬆,在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后我整个人彻底地放鬆了,看到客厅钢琴上面放著好些个相架,下意识地凑过去看──都是家人的合照。看到小时候的意明,我不由得笑了。
过了这麽久,梁叔叔和潘阿姨变化其实不大,这点著实让人羡慕;意明的变化也不大,有几张看来是和亲戚家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一起照的,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
因为觉得太有趣了,不免仔细地看,潘阿姨看到我在看照片,也走过来,说:「这都是家裡人的老照片,我也好多年没换过了。」
她又说了一点意明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上:意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裡,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个人明显不是梁叔叔,我就多看了一眼,那个人三十多岁,眉目间开朗得很,头髮眼睛漆黑,就是看五官看不出和他家任何人相似。
眼熟感莫名袭来,再看一眼,背后一凉,觉得冷汗刷就下来了。偏偏这时候潘阿姨察觉到我正盯著那张照片,瞄了一眼后,很平淡地说:「哦,这是意明和他舅舅。」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偷偷在看开车的意明,他应该知道,但是我们都没说话。
我觉得很尴尬,好像未经允许而窥探了身边人的隐私一般。他明知我在查言采的过去也不出声,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因涉及亲人而产生的尴尬。
但又觉得不出声装傻也不是办法。当初是不知道,现在都知道了,哪怕只是表明一下知道这麽回事,也应该说点什麽。思索再三,最后挑了一句最保险的:「原来谢明朗是你舅舅……」
这一下又觉得不对,改口说:「表舅?唉,他和潘阿姨不是一个姓。」
意明在开车,目光没转过来,还是看著路:「是舅舅。但是他和我妈没血缘关系,我外公是我妈的继父,他是我外公前妻的孩子。」
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只是想提一下就赶快抽身而退,没想到意明说了这些,感觉上倒像是被拖到更深处了。我嗯了一声,他听了居然笑了:「我们家的事情是有点複杂,不过他们兄妹感情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嗯。」
说到这裡他想起什麽,转过脸来:「对不起。」
「啊?」他忽然道歉,吓了我一跳,「你干嘛道歉?」
「今天在办公室和你扯包的事情,其实是因为看到了那本书。我不希望你把它带进家裡,我妈要是看见了会难过。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又觉得忽然提起太突兀了,就一直没说。」
「我知道。潘阿姨指给我那张照片的事情我就想到了。」我拍拍他的手,「不过我真没想到,谢明朗的家人就在我身边。我一直以为这些人都离我远得要命,才兴致勃勃地挖坑追八卦。」
他听完微微笑了一下。在沉默中车又开出去一段,看他表情,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果然在下一个红灯的时候,意明低了低头,然后说:「你看了那本传记?觉得怎麽样?」
我还真不知该怎麽答。
目前的状况,就好像忽然插进来一堆人一团事情,都是和他有关的,对他也许很重要,也许只是漠然,但我不得所知。
但我想他想问的肯定不会是言采,于是说:「快看完了。如果我是潘阿姨,也会很不开心。作者太偏袒言采了。」
是啊,有谁愿意自己的亲人被定论成一个把伴侣的事业搅得一塌糊涂还若无其事的自私鬼。那些刻薄非难若在明处,那还能算作者没有风度,但她仗著生花笔,都放在暗处,隐晦是隐晦了,效果也更好了。
「据说在他们生前,戴隐芙和舅舅的私交还更好一些。所以当她上门要照片的时候,我妈也很爽快地同意了,照片都是戴隐芙自己去挑的。我觉得这是以怨报德。她总认定舅舅是让言采远离大萤幕的罪魁祸首,毁了他的事业而自己依旧名利双收。第一本传记,总是容易给人留下某种错觉般的权威感的,她就愈发自以为是地竭尽全力把言采描绘成一个人格完美的演员,和自始至终的无辜者。真没辜负第一本传记作者的大好条件。」
意明起先还竭力保持著镇定,说到最后怨气愈盛,怎麽听都是咬牙切齿。
凡是涉及公众人物,如此各唱一齣的场面就从来没有少过。这些年来听过读过的都不知道看了多少。于是我就很对不起意明又无法抑制地想,谢明朗是你家人,你又是不是爱屋及乌,一味偏袒。但后来想到谢明朗也是我少年时候崇拜的人,这样想低他的自己实在有些龌龊。继而想到,只可惜死人从来不能站出来替自己辩解。
「小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抹白我舅舅?」
他问了这一句,弄得我赶快抬头,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情。我在听你说话。」
他看著我,笑了笑:「哦。这样。」
这样的口气让我不敢看他,闷闷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知道麽,你刚才在发脾气。言采的传记,你也看过了?」
「一点。看得不多,但已经足够。她只管对他顶礼膜拜就好了。我只是不明白她的义愤填膺建立在什麽立场上。就算舅舅真的如她所说,那家裡闭上眼睛往死裡护短,是因为我们是他家人,是非不分,也就算了。她是言采什麽人?」
他这根本是在闹彆扭了。不愿顺著他的话说,试著拨开话题,只开玩笑说:「路人油然而生的正义感发作?」
意明盯著我,我朝他笑一个:「你舅舅是什麽人,言采是什麽人,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而且总会有新的传记出来,大浪淘沙,不要为一隻偏颇的笔生气。」
意明没有说话,有些烦躁地摇下车窗。我看著他,忍不住说:「你一定很喜欢你舅舅。」
过了一会儿他才应我:「是。他很疼我。当年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时候还难过鬱闷了很久。还想过是不是因为他是同性恋,不可能有小孩,所以对血缘看得很淡。」
正在我想该怎麽回答他的时候,他扭过头来对我一笑:「说起来我还是我妈探给舅舅和解的那根树枝……到了,将来再慢慢同你说。」
正听得入神,没想到他这样收尾,目光往车窗外一转,原来是到自家楼下了。我知道今晚他答应父母回家住,也没留他,道别之后目送他的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心裡暗暗叹了口气,背著包上楼了。
这一晚我把传记看完了。她笔下言采的最后的人生写得出乎意料的得体,怀念有之,不见忧伤,彷彿为他置办了一场永远不会到头的宴会一般。看到最后,我竟也微微感动了。这是偏颇的传记,她写砸了谢明朗,但对于言采,却是个漂亮的收场。这文字,和那些配在裡面的照片一样,是看得见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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