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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却是顺着卫觎手指划过的地方,依依不舍地轻触阿父足迹到过的州郡。卫觎见她神色依恋,想到她自幼便未见过父亲,眸中翳色被浓郁的怜慈化开,柔声道:
“方才的话,有许多皆是我年少无知时,你阿父教导我的。”
簪缨听了,既惊且恸,蹙眉低喃:“我父原有大志。”
她原以为阿父只是个学识渊博的儒生,然而近日细读先考留下的手书,见兵法论策,皆留有注评,虽深奥难懂,却也让她得以一窥父亲的才能。
她忽地扬头问:“舅父之志,又在何处?”
卫觎略顿,却是将方才之言重复了一遍:“这张舆图,不够大。”
簪缨奇异地听懂了,目光璨然,由衷敬佩:“那必是其志甚大,所挟甚远了。”
卫觎摇摇头,一双锋锐的剑眸微眯,似含温情:“不,三哥说我少年轻狂,我之所向,是凌虚蹈空,误国害民。”
簪缨花了一会功夫,才反应过来阿父行三,小舅舅口中的“三哥”,便是她阿父。
错愕当场。
怎么会……
“现下困了吗?”
卫觎点到而止,漫淡地起了身,隔着一方茶案,弯腰抄起簪缨面前的茶盏一口饮尽,那是方才簪缨奉给他的茶,忘了调换。撂回去的,是一支仅剩一股花蕊的冰银小钗,“不困也要歇了,大晚了。”
簪缨慢吞吞跟着站起,见他神色不以为意,浑不似方才话里的动魄惊心,嗫嚅一下,也不好再追问。
余光掠过更漏,不晓得今夜何以过得这么快,簪缨只得颔首福身:“阿缨今日受教,敬送小舅舅。”
“多礼。”卫觎说了她一句,目光在小女娘所穿的白襦曲裾上掠了两眼,盘踞在心头多时的疑虑又冒了出来。
他一步一沉走到门口,到底又停下。
侧身含眸,声低如磬:“阿奴为谁服素?”
簪缨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灯影下,卫觎的侧脸沉静如旧。
他其实并没看着她,而是微微垂低视线,带些避让与纵容的意思,不露锋芒,让人心安。
簪缨心中忽便酸涩。
没有人瞧得出她的心事。她在宫里时一味衣着简素,按理说如今已经自由,想穿红穿绿都随她喜欢,可她出入的衣着依旧只是浅衣白裳,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旁人只道她习惯如此,也劝她不妨试试新鲜颜色。
只有小舅舅,总是能一眼看穿她,问她:为谁服丧?
她垂下睫,心中说,为我自己。
口中赖道:“小舅舅,我困啦。”
卫觎见她不愿说,果真收回视线,转过屏风,一去无痕。
“大司马真走了吧?”
西厢抱厦,杜掌柜撑着精神头和护院再三确认过,微舒一口气,可算是能睡觉了。
沐浴已毕的任氏在里间篦着湿发,犹觉不妥,“如此大晚地过来,还径入小娘子闺阁……”
杜掌柜嗐一声,“大司马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若真有意避开人,咱们便不会知道了。你不晓得,他从军前便行止随心,不受常礼拘束,曾在东家的屋子里和姑爷彻夜清谈,把东家烦得直撵人,笑骂他小猢狲……”
说起往事,杜掌柜眼里浮起一点细碎的笑意,却凝不成形,又打着漩儿渺渺沉了下去。
叹息一声:“从前呐,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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