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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3页)

刘横顺这几句黑话一说,还真把树上这位给说下来了,因为江湖上有规矩,会说朋友话的皆为同道中人,做的是一路生意,拜的是一个祖师爷。有道是“城墙高万丈,全靠朋友帮”,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人家跟你盘道,你就得答复人家,不知礼数,难以立足,在江湖上就没法混了。再一个,来的这位能一眼看见树上有人,想必也是个绿林人,只有绿林人才有“夜眼”,倒不是天赋异禀,只不过是经常在夜里作案练出来了,否则一般人黑灯瞎火的可看不见他,如若避而不见,就是不拿对方当朋友,万一下边这位打上来一支暗器或者开上一枪,树杈上没处躲没处藏的,吃亏的还是自己,不下去相见肯定是不行。

这位身形一翻打树上下来,落在地上声息皆无,连踩在树叶上的响动也没有,这是为了在刘横顺面前卖派卖派,让你瞧瞧我身上的本领如何,可别小瞧了我。两个人相对而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彼此给对方相了相面。刘横顺见这个飞贼身材精壮,刀条子脸,两眼冒光滴溜溜乱转,三十大几的岁数,一脸的邪气,看着就不是好人,这叫相由心生,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猖狂。虽说双足插地站在当场,脚后跟却没踩实,力气攒在脚尖上,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儿,他随时可以跑。此人也对刘横顺抱了抱拳,按规矩回应道:“贱字不足脏尊口,过路蝼蚁没名号;借兄半条阳关道,穿街过市走连城。”这意思是不愿意报号,我只是个过路的,你别问我,我也不问你,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来个井水不犯河水。

刘横顺见人下来了,心里就有了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便即冷笑一声:“不通名号不打紧,你在天津城作下的案子可抹不掉,还不跟你爷爷我回去,打这桩五条人命的官司!”

5。

那么说这个飞贼是什么来头呢?此贼有个绰号叫“钻天豹”,登堂入室采花盗柳的惯犯。一听刘横顺这句话,不由得心中一凛,全身一震,知道刘横顺是缉拿队的官人儿了,脚下暗暗攒劲,正想抽身开溜。没想到刘横顺先他一步,出手又快又准,一抖金瓜流星的链子,就着月色寒光一闪,当场将钻天豹的脖子套住了。按刘横顺的意思,不容分说套住飞贼,直接带去巡警总局交差,他也是没想到,钻天豹真不白给,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之间施展缩骨法,俩肩膀一晃,已从锁链中脱身出来,往后一纵,退开七八丈远。此贼也是个“里码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刚才这一过手,知道来人的厉害了,真要动起手来,凭他这两下子,绝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是仗着身法快,也没把刘横顺放在眼里,既然被对方道破了案由,也不在乎报出名号了,横打鼻梁说道:“不错,案子是我钻天豹作下的,想拿你爷爷我,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话没落地,脚下生风,转过身拔腿飞奔而去。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该他钻天豹不走运,哪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在这儿遇上克星了,换成旁人还真追不上他,可刘横顺是什么人?天津卫头一号的飞毛腿,练的就是“蹿、蹦、跳、跃,闪、展、腾、挪,疾、驰、飘、飞”这十二个字的跑字诀。刘横顺知道“纵虎归山,必定伤人”,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飞贼跑了!当下施展陆地飞腾之法,二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可就围着天津城跑开了。钻天豹拼了命也甩不掉刘横顺,听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不免心惊胆寒,两条腿都软了。刘横顺一看这飞贼也就这意思了,抡起金瓜正要打。钻天豹却突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对刘横顺说:“且慢动手!我钻天豹横跳江河竖跳海,就地挖坑不嫌窄,凭这一身本领作案无数,背的人命没一百也有八十,早知道有抵偿对命的一天,不在刀下死,便在枪下亡,怎么死我也不亏。仁兄你站着是英雄,躺着是好汉,今天栽到你手上我认了,不过我认的是命,可不认你这两条腿比我快,只因我刚从暗门子出来,一把嫖了六个窑姐儿,颠鸾倒凤掏空了身子,脚力还没缓过来,否则你如何拿得住我?”

做贼的都有个贼心眼儿,痴傻呆苶的干不了这一行。采花飞贼钻天豹瞧出刘横顺追了半天才出手,是想看看他的能耐,和他较量一番,足见此人自负已极,当时贼起飞智,反正也跑不了,不如来个缓兵之计,说不定还能死中得活,此刻虽然束手就擒,却将两个眼珠子一瞪、脖子一梗,颇有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意思。

刘横顺不是不明白钻天豹的用意,他抓过的飞贼不计其数,数都数不过来了,不乏装疯卖傻的、耍心眼抖机灵的,他却不在乎,根本没把钻天豹放在眼里,非让这个贼没话可说才行,得让他心服口服,不这样显不出本事,就告诉钻天豹:“天津卫这个地界儿,有砖有瓦有王法,从没有贼人可以作下案子一走了之,我让你歇够了再跑一次,不信你能飞上天去。”

钻天豹一听刘横顺的口风,心说有戏,又得寸进尺地说:“光歇够了可不成,真有本事你还得让我吃饱了!”

刘横顺说那也容易,不就是吃东西吗?不过这半夜三更的,饭庄子都关门上板儿了,吃饭得去城门口,找摆摊儿卖夜宵的地方。说是城门口,这会儿天津城早没有城门了,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天津,上来先把城墙都拆了,开通了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城墙城门虽然都没了,但老百姓仍习惯过去的称呼,像什么东门里、北门外、南门口,这些地名一直沿用至今。之前两个人一追一逃,绕天津城跑了半宿,正跑到老西门附近,这一带有不少连更彻夜摆摊儿卖小吃的,这个时候还挺热闹。俩人坐下要了烧饼、馄饨,钻天豹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一通狼吞虎咽,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头子,这才抬起头来,又对刘横顺说:“咱先不忙啊,刚吃完饭,东西还都在胸脯子里,这一跑还不得吐了?你容我再缓一缓。”刘横顺逮钻天豹,有如猫逮耗子,这个飞贼有多大能耐他心里已经有数了,知道钻天豹钻不了天入不了地,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倒想看看这个飞贼还有什么绝招。等钻天豹吃饱歇足了,又喝了一通大碗儿茶,打了几个饱嗝,胳膊腿也伸展开了,俩人才和之前一样,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头追,一路往南跑了下去。刘横顺这一趟到底追出多远,追到什么地方,外人无从得知。反正三天之后,刘横顺将钻天豹连同一包袱贼赃,一并拎到了天津五河八乡巡警总局。

民间相传“飞毛腿刘横顺千里追凶一朝擒贼,给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出了一口恶气”。采花淫贼钻天豹被缉拿归案,免不了三推六问、封钉入狱,等到秋后插上招子处决示众,这才引出一段精彩回目“枪打美人台,收尸白骨塔”,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6。

且说钻天豹被逮到五河八乡巡警总局,这一次他是彻底死了心,只好认头吃官司,再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这个飞贼行事虽然龌龊,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一贯心黑手狠,倒不至于怯官,不同于寻常的鼠道毛贼,见了官就吓得屁滚尿流,何况身上有能耐,会缩骨法,手上箍枷、脚下扣镣,五花大绑捆得再紧也不怕,一抖身形顷刻之间就能挣脱,周身上下的关节都是活的,想怎么摘就怎么摘,想挪到什么地方就挪到什么地方,只要脑袋能钻过去的窟窿,整个人都出得去,因此号称“就地挖坑不嫌窄”。如若他动了歪心起了邪念,在公堂上踹了镣,蹿上前去给审讯他的警官来一刀再翻身上房,这些警察可拿不住他,但他却不敢这么做,为什么呢?这一次不是落在巡警总局的手上,而是栽到了刘横顺的手里,领教过此人的厉害,有这位爷在缉拿队,跑到哪儿也得给他逮回来,就别费那个劲了。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钻天豹早知道自己是这么个结果,早一天迟一天的没什么分别,又是让飞毛腿刘横顺逮住的,传出去也不丢人,还自己给自己解心宽,这叫英雄爱好汉、好汉惜英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死也值了。当下告诉审问他的警官:“别用刑了,我肯定不跑,这么多年到处作案,长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我也够本儿了,你问什么我说什么,绝无任何隐瞒,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么死不是死?大不了等到秋后吃上一颗黑枣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根据钻天豹的口供交代,此贼熬过两灯油,下了十年苦功,蹿蹦跳跃、闪展腾挪,练成了一身高来高去的本领,可是没往正道上用,出师以来到处作案,进千家、入万户,行的是“窃”字门儿。江湖上“偷”和“窃”不一样,偷指的是近身偷盗,讲究手疾眼快、胆大心细,以往真有手段高明的贼偷,别人藏在裤裆里的东西他也能扒去,被偷那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窃”说的是穿房入户盗取钱财,属于入室作案,除了身法灵活,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去讲究“盗亦有道”,做什么也得有规矩,干这一行原本没什么,因为绿林中从来不乏劫富济贫的侠盗,虽说顶了一个“贼”字,却不做下三滥的勾当,可是钻天豹这小子贪淫好色,不仅入户行窃,凭着高来高去剜窟窿钻洞的本事,居然多次奸淫良家女子,事后从来不留活口。自古说“万恶淫为首”,绿林道也容不下这样的淫贼,结果被人抓住挑了脚筋,扔在乱葬岗子等死。旧时有一种特制的小刀,刀刃上带着一个弯钩,从脚脖子扎进去往外一拽可以钩出脚筋,钩出来不只挑断了,还用两把剪刀同时下家伙,截去一寸大筋。

钻天豹被截去一寸脚筋,不死也废了,可是他命不该绝,遇异人搭救,给他接了两条豹子筋。此贼伤愈之后,蹿蹦纵跃的本事不减反增,精力更十倍于常人,常吃生肉片子,不论什么肉,都愿意带血生吃,一天不嫖,他就浑身冒火、嘴上长燎泡,抓心挠肝、坐立不安,真可以说是“色中的饿鬼、花里的魔王”,在江湖上得了“钻天豹”这个匪号。只是接的两条筋一长一短,平时走路不免跛足,却落了个歪打正着,正好以此掩人耳目,谁也想不到一个跛子会是钻天的飞贼。此人作案有一个习惯,每到一处必先在暗中踩点儿,看好了哪家姑娘长得漂亮,偷偷在人家门口做上记号,当天不动手,非得凑上三五个,一夜之间采遍了才过瘾。大江南北到处作案,从没失过手,真以为没人抓得住他,色胆能包天进了天津城,没想到碰见了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让飞毛腿刘横顺生擒活拿、绳之以法。

钻天豹这么多年作案太多,走遍了黄河两岸、大江南北,跟在身后的冤魂不计其数,其中任何一桩案子都够掉脑袋的,足足交代了三天三夜,认下口供画了押,问成一个死罪那是毋庸置疑。自从入了民国,处决犯人已经没有斩首凌迟了,只等攒到一块儿秋后枪毙。此时距秋后还有两三个月,钻天豹是待决的死囚,关在牢中自是严加看守。那个年头打入死牢的犯人好得了吗?本来就是等死的,命都不是你的了,谁会把你当人看?常言道“人犯王法身无主”,牢里头的规矩比天还大,叫你蹲着不敢站着,叫你站着不敢躺着,还不提牢头狱警们一个个如狼似虎,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单说吃喝睡觉就够受的,从头到脚钉上几十斤重的镣子,怎么别扭怎么给你锁,什么时候也不能摘,就得一直挂着。一天两顿饭,一个凉窝头半块咸菜疙瘩,还不好好给,不给足了狱警好处,窝头扔地上踩一脚,给你改个贴饼子吃,牙蹦半个不字,抡鞭子就是一顿“开锅烂”。赶到了睡觉的时候,大铺板子上人挨人一个摞一个躺好了,狱警从两边用脚往里踹,为的是把人挤严实了,直到踹不动了,再从上边盖下来另一块木板,足有二寸多厚,两边钻有圆孔,用铁链子穿过去跟床板锁在一处,馅儿饼一样把这帮犯人夹在中间。这一宿一动都不能动,也没人搭理你,想拉想尿只得往裤子里招呼,冬天还好对付,大不了冻成了冰坨子;到了三伏天,早上打开锁,把木板子掀起来,从里往外直冒热气,也分不清身上的屎尿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那个腥臊恶臭,真可以说是熏死人不偿命。身子骨不结实的扔在牢中,等不到枪毙的那一天就被折腾死了,死了也白死,向来无人追究,拖出去扔在乱葬岗子喂了狗,还给官府省下一颗枪子儿。

简单地说吧,转眼到了执行枪决的正日子,执法队将一众死囚从大牢中提出,用绳子捆成串儿,脚底下蹚着镣,摆开一字长蛇阵,拉出去游街示众,押赴法场。

刘横顺当天也去看杀人,天津城的法场在西门外小刘庄砖瓦场。这一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都是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沿途的买卖家也全出来放鞭炮崩煞神。过去的人们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听书看戏再没别的消遣,民国时天津卫虽然已经有了电影院,却不是普通老百姓看得起的,纵然有那份闲钱,可也没有看杀人过瘾。因此每到出红差的时候,城里头比过年还热闹,搬梯子、上墙头,道路两边连同树上全是人,还有大批做小买卖的商贩,吃的喝的烟卷儿萝卜大碗茶,就跟赶大集一样。有许多大字号甚至在这一天关板歇业,掌柜的带着店伙计,店伙计带着媳妇儿,媳妇儿领着孩子,孩子牵着狗,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除了进了棺材、落了炕的,能来的都来了。

枪毙之前游街示众,必须绕城一周。当时天津城的城墙已经拆没了,不过格局仍在,东西长、南北窄,城内四角各有一个大水坑。上岁数人还记得有个说法,“一坑银子一坑水,一坑官帽一坑鬼”。西北角是鬼坑,因为旁边是城隍庙。清朝以来,上法场都从这个地方出发,先给城隍爷磕头,以免变成“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孤魂野鬼。

当天处决的死囚有十几个,不乏杀了人的土匪、滚了马的强盗,当然也有含冤负屈的,各有各的案由,一个个骨瘦如柴、破衣烂衫,都被折腾得脱了相,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斜腰拉胯,有冤的也喊不出来,一街两巷的老百姓见了直咂嘴,这便叫“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其中却有一位不然,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从头到脚里外三新的一身装扮,头上戴六棱抽口软壮巾,顶梁门高挑三尖茨菰叶。鬓边斜插一朵大红的英雄胆,上撒金星,英雄不动它不动,英雄一动贴耳靠腮“突突”乱颤。身穿天青箭袖袍,掐金边走金线,双勒十字绊,黄丝带煞腰、双垂灯笼穗,底下是大红的中衣,足登兜跟窄腰的薄底快靴,斜拉英雄氅,打扮得如同戏台上的绿林豪杰一样。挑着眉、撇着嘴、唱着皮黄,摇头晃脑,满脸的不在乎,脚底下“稀里哗啦”蹚着镣子,一瘸一拐迈四方步,腆胸迭肚,气宇轩昂,知道的这是去挨枪子儿的死囚,不知道的都以为这是哪位唱京剧的名角老板,引得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纷纷叫好:此人大义凛然上法场,说笑自若、从容赴死,真不愧是英雄好汉!

刘横顺定睛观瞧,敢情这位不是旁人,正是淫贼钻天豹,心里可就纳上闷儿了:这位钻大爷在天津城举目无亲,贼赃也都充了公,身上分文皆无,哪有钱去孝敬牢头狱卒?死牢之中如何对待犯人不用说也知道,打在大牢之中这几个月,没扒掉一层皮就算不错,怎么会养得又白又胖、脑门子发亮?这真叫“修桥补路瞎双眼,杀人放火子孙全”,还他妈有天理吗?

7。

咱们说有打在死牢中好吃好喝不受罪的犯人吗?还真不是没有,不过得让家里人把钱给到位,俗话说“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尤其是在那个年头,不遭罪全是拿钱堆出来的,上到巡警总局,下到牢头狱警,大把大把地给够了钱,不但不用受罪,还能享福。别人一进来先锁在尿桶旁边避避性子、杀杀威风,钱给够了则不然,身上的镣子一摘,烟卷儿抽着,茶水里都给放白糖,好不好喝另当别论,只为了摆这个谱儿,就这么大的差别。而且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在牢里吃饭可以单开火,或者让城里的各大饭庄子送,鸡鸭鱼肉、烧黄二酒,应时到节的东西应有尽有,睡觉有单独的屋子,冬暖夏凉,新褥子新被,一天到晚有别的囚犯鞍前马后、揉肩捶腿伺候着,比在外边还滋润。

钻天豹身上没钱,外边没人,却在死牢之中足吃足喝逍遥自在,倒也是一桩奇事。刘横顺不知情由,原来这个贼的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好使,把他这些年眠花宿柳、奸盗邪淫的勾当,给牢中的犯人狱警们连比画带讲一通胡吹,当真口若悬河,唾沫横飞。这可了不得了,牢里这些人哪听过这个啊,甭说在这深牢大狱之中,在外边也没处听去,可比正经听书过瘾多了,他们平时又没钱逛窑子,逛过的也就是一回半回,远不及这位阅尽人间春色的钻大爷见多识广,这一下就把众人的腮帮子勾住了,一个个听得眼都直了,嘴角的哈喇子流下来二尺多长。

尤其是那些狱警,成天待在监牢中当看守,不同的就是犯人在里头他们在外头,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说不好听的也跟坐牢一样,犯人拉屎撒尿他也得闻着。犯人等到秋后吃个枪子儿一死了之,早死早超生,就算解脱了,他们的差事却没个尽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要还干这一行,就得成天闷在这儿,薪俸也少得可怜,纵然可以收受贿赂,架不住从上到下层层扒皮,落到他们手上的也就仨瓜俩枣儿,尚且不够养家糊口的,轻易舍不得听书逛窑子,能在大牢中听到这么隔路的新鲜玩意儿太不容易了,开天辟地头一回啊,过了这村,兴许就没了这个店。俗话说“听书听扣儿,听戏听轴儿”,钻天豹不仅会说,还特别会留扣子,说到关键时刻立即打住,想听个下回分解,就得给他打酒买肉,等他吃美了喝够了再续前言,否则打死他也不往下说。

狱卒们有心来横的,无奈听上瘾了,不往下听心里痒痒,只得凑钱给他买吃买喝,钻天豹倒也不挑,只要有酒有肉,好坏无所谓,羊肠子、牛肉头、猪下水,吃饱了就行,也不用跟其余的犯人挤在一处了,单给了他一间牢房,夜里睡觉,白天盘腿一坐,旁边有狱卒把茶给端过来,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茶叶,大铜壶沏茶叶末子,只能沏这一次,续不了水,多少有那么点茶味儿,反正比凉水强。钻天豹喝足了水,清清嗓音用手一拍大腿,这就开书了。他讲的这套玩意儿,并没得过传授,皆为亲身所历,说起来绘声绘色,可也只会按说书先生的套路来,一上来先来几句定场诗,虽也四六成句,但听着牙碜,上不了台面儿,比方说什么“宽衣解带入罗帷,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叫美”之类的淫诗浪句,书说得更是不堪入耳,腌臜之处说得越细越不嫌细,大小节骨眼儿犄角旮旯没有他说不透的,听不明白的你就问,保准掰开揉碎了给你讲,倒是不怕麻烦。狱卒牢头们爱听得不得了,个个听得一脸淫笑外带流哈喇子,站着进来,蹲着出去。用江湖艺人的话说,这叫“把点开活”,看今天来听书的是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内容。那些有本事的说书人,哪怕是同一段书,说法也可以不一样。比如台上先生说的是《三国》,一看今天来听书的大多是长袍马褂、戴着眼镜,三七分头打着发蜡一丝不乱,跟狗舔的似的,必是文墨之人,那就得往文了说,什么叫三顾茅庐、怎么是舌战群儒,台底下的自然愿意听;听书的如果都一个个拧眉瞪眼,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脚踩着板凳、手拿桑皮纸大扇子,扇面上画的不是达摩老祖就是十八罗汉,一看就知道是练过几年把式的,那就得说“关云长五关斩六将,赵子龙血战长坂坡”,多讲两军阵前如何插招换式、大战三百回合,必定可以要下好儿来;倘若来听书的一半都是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地痞混混儿,扎了两膀子花,袒胸露怀、撇着个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那就多说江湖道义、兄弟手足之类的内容,讲一讲什么叫“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混混儿们义气为先,这些正对了他们的心思,一个个听得血往上涌,钱也不会少给。正所谓“一路玩意儿惊动一路的主顾,一路宴席款待一路的宾朋”。

深牢大狱之中哪有什么正经人,连狱卒带犯人个顶个贪淫好色,钻天豹又是采花的淫贼,有的是淫词浪句,还别说夜入民宅奸淫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儿这些个案子,仅是他去过的娼窑妓院、秦楼楚馆,没有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完。众人虽说是过干瘾,那也听得勾火,认头当大爷一样地供着他,听的时候还满带接下茬儿的,好比钻天豹说天津卫哪个妓院中的哪个姑娘好,有人不服气,告诉他天津卫头牌的花魁那得数彩凤楼的“夜里欢”,那小娘儿们真叫一个骚,从头到脚一身细皮嫩肉,要模样有模样、要手段有手段,多硬的汉子从她屋里出来也得脚软,整个缉拿队进去也得全军覆灭,引得大牢中一阵淫笑。钻天豹这时候就摇头摆手,告诉他说得不对。天津卫最好的窑姐不在妓院,而在暗门子中,进来之前他嫖过这么一个,原来是王爷府里的丫鬟,开罪了王爷被卖进暗门子,那可是从小跟格格一起长起来的,天天陪着格格吃、陪着格格睡,主子用剩下的胭脂香粉、穿不了的绫罗绸缎都给她,琴棋书画耳濡目染,也是样样精通,长到十七八岁,出落得头是头脚是脚,皮肤润如美玉、吹弹可破,脸蛋儿上捏一把都能掐出水来,那就跟格格一样,岂是妓院中的庸脂俗粉可比。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心猿意马,魂儿都飞了。这时候钻天豹话锋一转,说那姑娘好是好,可得分跟哪儿的比,跟江南小班里的比起来,可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那叫云泥之别!江南班子中的姑娘,论模样、论才情,个顶个都称得上极品,堪称色艺双绝,又是吴侬软语,别说摸摸小手了,一开口说话,你这骨头就得酥了。并且来说,逛班子不比嫖堂子,可不是进屋就脱裤子上炕,首先必须摆莲台,光出得起钱也不成,还得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去这么十次二十次的,姑娘见你人有人才、文有文才,又舍得钱财,有这么一脉、上这么一品,和你交上了朋友才肯陪你,否则掏多少钱也不成,连手都摸不着。如若耍横的,妄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班子里可有的是打手,准打得你跟烂酸梨似的。那些姑娘一个个长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画中仙女也不过如此。想当年乾隆爷为什么六下江南呢,一大半是为了她们去的。

钻天豹在死囚牢里就这么给众人“开荤长见识”,而且闲七杂八、有作料有干货,不只管牢的愿意听,牢里的犯人也都跟着过干瘾,更有甚者听得忘了死,上法场这天还惦记,钻爷说的那个小娘儿们后来怎么样了?

8。

钻天豹凭这么多年的“见识”,得以在大牢中足吃足喝,整天三个饱两个倒,热了洗个凉水澡,在牢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又不用出力干活儿,牢头狱霸没有不捧他的。到了上法场这一天,其余的犯人一个个皮包骨头,身上挂的还没二两肉,都已经脱了相,他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比进去之前足足胖了二十斤,又让狱卒牢头们凑钱,给他置办了一身行头,按戏台上的绿林英雄扮上,臭不要脸的头上还顶了一朵“守正戒淫花”,趾高气扬,意气风发。挤在万民中看枪毙钻天豹的刘横顺越看越气,这个淫贼的脸皮得有多厚?割下一块当后鞋掌,够磨两年半的!

钻天豹是行走江湖的飞贼亡命徒,怕死也不敢作这么多案子了,作过一次案就不怕再作一次,作多少案子也只死一回,案子越多越够本儿,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上法场这条路上,他得抖够了威风。一街两巷的百姓分不清哪个是淫贼钻天豹,瞧见上法场的犯人中有这么一位,打扮得跟台上唱戏的一样,一边蹚脚镣一边连说带唱,视死如归、大义凛然,还以为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绿林英雄,不由得纷纷叫好。不过来到法场之上,谁也逃不过挨上一枪。到了时辰,死囚们均被五花大绑,蒙上眼罩,摁在美人台上一字排开跪好了,有的哭天抢地,有的屎尿齐流,有的抖成了一团,走到这一步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小刘庄砖瓦场周围,看杀人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挤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有当官的先来宣读犯人的罪状,告诉在场看热闹的老百姓因何枪毙这些人。正当此时,东边的人群如潮水般往两旁退开,当中让出一条道路,前有一面铜锣开道,敲得惊天动地,后面跟着一队人马,原来是执法队开枪杀人的刽子手到了。为首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军装,脚踩马靴,肩挂丝带,系到脖子根儿的铜纽扣闪闪发光,左右斜挎皮枪套,真得说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十几个小学徒紧紧跟随在后,一个个梗着脖子,拧眉瞪眼阔步向前。这位是谁呢?说开天地怕、道破鬼神惊,九河下梢头一把金枪,天津卫人称“神枪手陈疤瘌眼”。当真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没见过的也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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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流倜傥的豪门大少沦落为家徒四壁的胖子,从炙手可热的单身贵族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单身爸爸这中间的距离不过一个女司机。(人话穿越!)影帝新生代演员之本世纪最杰出的潜意识演员在这一系列的名头下,是薄锦辰肆意不羁的背影。粉丝们心中,他是那个有着顶尖豪门气度的贵公子女明星眼里,他是不折不扣的花心大少娱乐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