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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古道为了除掉刘横顺,想用法宝纸棺材拜死他,一来刘横顺命不该绝,二来有走阴差的张瞎子相助,虽然生魂出窍,在阴阳路上走了一趟,可是不仅没死,反倒收拾了“喝破烂儿的花狗熊、哭丧的石寡妇、说书的净街王、剃头的十三刀”这一干入了魔古道的妖人。转天一早,在三岔河口边上找到了这四个人的尸首,别看这几位或占一绝,或称一怪,在九河下梢有名有号,可也只不过是走江湖挣口饭吃,属于社会最底层的人。天津城中这样的倒卧多了,哪天不死个十个八个的,官厅管不过来,任由抬埋队的用草席子裹上,搭去西头义地一扔,没等天黑就喂了野狗。可是刘横顺又听说了,抬埋队前脚扔下“花狗熊、石寡妇、净街王、十三刀”的尸首,后脚就让李老道用小车推走了,如此一来,李老道接连收去了八个死尸,究竟是如他所言,埋在白骨塔下镇压邪祟,还是另有图谋,后文书自有交代。
没等刘横顺去找李老道问个明白,李老道就来找他了,迈步进门,口诵道号:“无量天尊,刘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您手眼通天,超凡绝伦,魔古道接连折在您手上八个人了,这些丑类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常言道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依贫道愚见,到了捉拿混元老祖的时候了,除掉这个祸根,其余丑类再也不足为患,不过捉拿魔古道混元老祖,还须请一位高人相助才行!不用刘爷您出马,高人我给您请来了!”说话冲门口一招手,打外边探头探脑进来一位。刘横顺一见来人,鼻子好悬没气歪了,这位高人是谁呢?正是刨坟掘墓的孙小臭儿!
第八章孙小臭下山东
1。
生如萍絮无根蒂,
何苦贪财不转头;
纵是求得万般有,
时运不到也难留。
上文书说到五月二十五分龙会这一天,李老道赶来告诉刘横顺,如得孙小臭儿相助,捉拿混元老祖易如反掌。别看孙小臭儿长得寒碜,贼眉鼠眼,上不得台面。不过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当初孟尝君拒秦国相印遭秦王软禁,危在旦夕,若无鸡鸣狗盗之辈相助,难免命丧强秦,再者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今的孙小臭儿,可不是从前那个人见人躲、狗见狗嫌,没人待见的臭贼了。
李老道见刘横顺不肯轻信,一招手将孙小臭儿叫到近前,让他自己说出始末缘由。孙小臭儿站在那儿一头雾水,也不明白李老道带他来干什么,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吹牛他还不会吗?当场拽过一条板凳,蹦上去拔了拔胸脯子,撇了撇嘴岔子,对刘横顺一抱拳:“哥哥,您坐那儿稳当住了,听我孙小臭儿给您说说,您猜我前一阵子干什么去了?”
刘横顺掐半个眼珠子瞧不上孙小臭儿,念在去年孙小臭儿捉虫献宝,俩人喝过酒,多少是有几分交情,可也够不上称兄道弟,见这厮又卖派上了,不觉眉头一皱,“嗯”了这么一声。孙小臭儿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故弄玄虚,原原本本道出了实情。
上一次孙小臭儿到火神庙警察所献宝,给刘横顺送上一只宝虫,刘横顺不愿意欠他这个情,带他上二荤铺喝了一顿酒。这小子没出息,得意忘形喝得酩酊大醉,在二荤铺住了一宿,转天一睁眼,他可就不是他了,鸟枪换成了通天炮,大摇大摆鼻孔朝天,恨不得横着走路,到处说刘横顺是他结拜大哥,以后谁还敢欺负他孙小臭儿?
往脸上贴金不当饭吃,为了糊口还得钻坟窟窿,溜溜儿饿了一天,当天夜里,孙小臭儿去了趟李家大坟,那里是挺大的一片坟地,占地足有百十来亩,紧挨蓄水池,1949年后改成了南开公园。过去老百姓有这么一句话,叫死人奔土如奔金,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都置有坟茔地,而且是祖辈留传的,通常坐落在近郊,多的上百亩,少的几亩地,四周立有石头界桩,上面刻着某宅茔地,拿这个当标记。在里面种上松柏,有的还垒起土山,以壮风水。有人亡故就按着尊卑长幼埋在自家的坟地里,为了防盗都雇有看坟的。很少有人按月给看坟的开工资,而是以此免租、减租,让看坟的在祖坟外围自行耕种维持生活,你给我们家看坟地,基本上你种的这个庄稼我就不要了。比如说本家有茔地二顷,二顷地也就是二百亩,坟盘占有六十亩,余下的一百四十亩分四十亩给看坟的,让他自己自种,不收租子,其余的那一百亩收半份租子,在这半份之内,耕作上有了困难,需要添置牲口、农具等等,看坟的仍然可以找本家索要。收来的租子本家不能随便乱花,只用于置办上坟的祭品,或者说上完坟之后远近的亲戚团聚团聚,吃个饭什么的,都是拿这个钱。
李家大坟的主家想当初是有名的大门大户,多少辈没分过家,李家老太爷当过大官,在前朝权势熏天、显赫一时,茔地选的位置也好,前有村,后有庙,左有河,右有道。祖坟造得也气派,坟地四周有砖墙,里头松柏成行,古树参天,入口起了祠堂,高门朱漆,左边刻着“文丞”,右边镌着“武尉”,正中高悬一块大匾“光宗耀祖”,两旁有门房,雇人常年在此看守,以往到了清明、忌日,全家老小就会拎着香蜡纸码前来祭拜。后来时局不稳,兵荒马乱,活人都顾不过来,谁还能顾得上死人?老李家为求自保举族南迁躲避兵祸,守坟的人也跑了,李家大坟成了一片荒冢。孙小臭儿对李家大坟觊觎已久,心知高门大户的好东西少不了,掏出个一件半件的,就够他胡吃海塞半辈子,但是蓄水池一带常有警察巡夜,他怕让人逮住,按大清律条,刨坟掘墓斩立决,搁在民国的罪过也不小,所以一直没敢下手。如今不一样了,有缉拿队的飞毛腿刘横顺撑腰,即便让人瞧见了,哪个巡警不得给刘横顺个面子,额头上挂了金牌匾,他孙小臭儿还有什么可怕的?这要是不干上一票大的,岂不是给刘横顺脸上抹黑?
孙小臭儿的贼心贼胆全有了,打定主意说干就干,翻出一本他师父当年留下图册,里边皆是大户人家的《坟茔葬穴图》,过去有钱有势的家里都有这么一张图,自家坟地里何年何月在什么位置埋的谁、坟坑多深、头朝哪儿脚朝哪儿、用的什么棺材、里边有什么陪葬,全写得清清楚楚。孙小臭儿他师父不知从何处得来这么一本图册,天津卫但凡是风水宝穴、顶盖儿肥的坟包子,上边都有记载。无奈这豪门大户的祖坟,常年有人看坟守夜,凭他们师徒俩人想也不敢想,如今世道变了,连主家带看坟的,死的死逃的逃,又通了刘横顺的路子,正是天赐良机,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孙小臭儿备齐了应用之物,入夜后换上一身老鼠衣,往脸上抹了两把锅底灰,趁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偷偷摸入李家老坟,按图找到一座大坟包子,施展开吃臭的手段,很快将李家老太爷的棺材挖了个四面见天。拨去棺盖的浮土,上头阴刻一行金字“皇帝敕封太子少保”。孙小臭儿不认识字,却知道这口棺材了不得,正经的金丝楠木老料,坚硬如铁,不会开的用斧子劈下去直冒火星子,而且这还是口独板的材,也就是大盖、两帮以及下底用的是四块整板,这是最为名贵的,折合成民国时期的银元,这一口大材少说也得两千多块钱。做工也是头一路的,整个棺材浑然天成,不用一根钉子,全是龙凤榫子活,对好了也不用灌浆,凿不穿撬不开,连条缝儿也没有。以往他只挖穷坟,坟中多为薄板棺材,虫蛀鼠咬糟朽不堪,稍一使劲儿就抠开了,里头也没值钱的冥器,想开这样的棺材,得会解鲁班锁,造棺材的一个师父一个传授,没有相同的手法,盗墓的却万变不离其宗,正应了那句话,“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孙小臭儿吃的是这碗饭,此乃看家的本领,正待抠开棺板,怎么就这么寸,突然跑进来两个贩烟土的,一队巡警在后头紧追不舍。合该孙小臭儿不走运,没有发财的命,肥鸭子摆到嘴边也吃不着,巡警没逮住贩烟土的,却把孙小臭儿围住了。十多个巡警打着手电筒,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孙小臭儿,一来知道这厮是个吃臭的,二来从头到脚一身老鼠衣,背了个大麻袋,腰里别着把小铲子,旁边一口大棺材被挖得四面见天,摆明了是在此偷坟掘墓,人赃俱获这还用问吗?当时不由分说,一脚将孙小臭儿踹趴下,七手八脚摁住了,全身上下搜了一个遍,又拎到蓄水池警察所,打入门口的木笼子,等天亮了再往巡警总局送。
蓄水池一带虽然偏僻,治安却比较乱,因为管片儿里有当时最大的两个市场,一个是六合市场,吃的喝的使的用的,卖什么的都有,白天人流量极大,最容易出乱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天津卫著名的“鬼市”,您琢磨琢磨,这能是个好地方吗?说闹鬼吗?闹鬼倒不至于,就是每天半夜之后,有从城里或者是周围城乡来的人,打着灯笼火把,到这儿开始做买卖,天不亮就收摊儿,市场上荧荧灯火、黑暗中人影依稀,犹如阴间的集市一般,故此得名。在这里一出一进的,好人不多坏人不少,神头鬼脸鱼龙混杂,做买卖多以骗人为主,有以次充好的,有整旧如新的,有趁黑调包的,有以假乱真的,就拿卖东西用的杆儿秤来说,这里边就有不少偷手,有的用空心秤砣,有的是大秤小砣,还有的干脆图省事儿,在秤盘子底下挂着一根鱼线,天色昏暗买东西的看不见,称分量的时候小贩用脚一踩鱼线,说多少是多少。总而言之,这里卖的多是小道货、下路货、老虎货,反正没什么好货,久而久之吸引了很多小偷、扒手在这儿销赃,还聚集了很多地痞混混儿。咱这么说吧,害人的勾当加在一起不下百十来种。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在鬼市可站不住脚,就像西头住的这些个居民,无论是拉洋车的、卖破烂的、拾毛篮子的,甭管他们怎么辛勤劳作,最多也就是勉强填饱肚子,有时候买上一个菜瓜,那就是一天的饭食,吃一块萝卜也能顶一顿,那管什么用啊?放个屁就饿了,无奈何只能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有的人家好不容易找街坊四邻、婶子大娘或者亲戚朋友凑上三两个本钱到鬼市去碰碰运气,但只要是一沾上这个地方,往往是落得两手空空,碰得鼻青脸肿,不是正经人能容身的。因此这一带的警力在天津城里城外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巡警之多仅次于老龙头警察所,白天站岗,夜里巡逻,就这样依旧是管不过来。
蓄水池警察所没有苦累房,门口常年摆着一大排木笼子,用来关押临时抓来的毛贼、混混儿、骗子手。今天夜里抓来的可不止孙小臭儿一个,旁边还有几个小偷小摸、男盗女娼的。搁在以往,孙小臭儿早吓尿裤了,如今可不一样,刚才被夜巡队连打带捆没机会开口说话,跟他们也说不着,这几个小喽啰怎配臭爷张嘴,有什么话见了当官的再说,怎知到了蓄水池警察所没见官,让巡警直接一脚踹进了木笼。孙小臭儿不肯吃亏,当场在木笼车中嚷嚷开了,他是这么想的:“我结拜大哥是缉拿队的刘横顺,关上关下、河东河西的巡警谁不认识他?吃官饭的谁敢不给他面子?等我把我大哥的名号往外一报,立马就得给我松了绑,大碗儿的白糖水端上来给我压惊!”在蓄水池警察所门口看守木笼车的巡警,听这个臭贼口口声声要见巡官,还说刘横顺是他大哥,上去就是一警棍,孙小臭儿饶是躲得快,架不住木笼子里挤挤插插都是人,一棍子正捅在肋条上,疼得他直吸凉气。巡警用警棍指着孙小臭儿鼻子骂:“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东西,狗熊戴花儿——你还有个人样吗?飞毛腿刘横顺要是你大哥,巡警局长就是我儿子!”
孙小臭儿挨了揍才知道这招不灵,正想开口求饶,却听旁边的木笼子中有人低声招呼:“副爷、副爷,小的我有个拆兑!”这是过去老百姓对警察的尊称,老时年间军队里有千总把总,老百姓尊称为“总爷”,后来有了警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得比“总”低了一等,称为“副爷”。
巡警瞥了一眼说话的这位,走过去靠在木笼子边上,那个人从鞋底子里抠出两块银元,悄悄塞在巡警手中。巡警顺手把钱揣进兜里,又把另一个看守叫到一旁,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掏出钥匙打开木笼子,把给钱的那个人放了,嘴里还说着:“这可不怪我们,黑灯瞎火的难免抓错了人……”这是说给笼子里其他人听的,一来用来遮掩自己贪赃枉法,二来也是告诉他们,如若身上有钱,尽快照方抓药。再看给钱的那位头也不转,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孙小臭儿看明白了,提谁也不如给钱,奈何身上虱子、跳蚤不少,偏偏一个大子儿没有。眼瞅过了四更天,两个看守木笼的巡警怀抱警棍,靠在墙边直冲盹儿。孙小臭儿一想等天亮进了局子,再想出来可不容易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这厮长得瘦小枯干,警察所的木笼子,换成旁人钻不出去,却困不住孙小臭儿,他先把脑袋往外挤,都蹭秃噜皮了,那也比进局子强,忍着疼侧身一点点往外蹭。两名看守全然不觉,关在木笼子里的其他人可不干了,你出得去,我们怎么办?别看巡警收了钱放人出去他们不敢说话,可是孙小臭儿又没给过好处,同样让夜巡队抓进来的,凭什么让你跑了?当时就有人扯脖子喊上了:“副爷,有人逃跑!”
这一嗓子立刻惊动了两名看守,睁开眼正瞧见孙小臭儿刚钻出木笼子,抄起警棍连吹口哨。孙小臭儿吓尿了屁,心慌意乱,撒腿如飞,舍命逃窜,蓄水池附近都是荒地,蒿草得有一人多高,他身形矮小跟个耗子似的,钻进去可就不好逮了。巡警咋呼得厉害,却也懒得去追,谁不知道孙小臭儿穷得叮当响,逮住也没多大油水儿,只当他是个屁,放了也就放了。
孙小臭儿可不知道警察心里怎么想,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这一次着实吓得不轻,跑得比兔子还快。偷坟掘墓顶多蹲几年土窑,从警察所木笼中逃出去的罪过可不好说了,说大则大说小则小,全凭官厅一句话,他怕让警察逮住挨枪子儿,天津城说什么也不能待了,他这个长相,怎么躲也得让人认出来,闻着臭味儿就知道他在哪儿,寻思先躲到外地暂避一时,等到风头过了再回来,当即拉了一个架势,冲身后的天津城抱了抱拳,我孙小臭儿这叫“浪不静龙游深海,风不平虎归山林”!已然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拣好听的说呢。
2。
孙小臭儿想得挺好,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大丈夫气吞湖海、志在四方,反正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又是光棍儿一条,无牵无挂,吃饭的能耐全在身上,出去走走倒也无妨,可他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天津卫,不知应该投奔何处,他倒有法子,把鞋脱下来往天上一扔,看掉地上的鞋尖指向何方,他就往哪个方向跑。一路走静海、青县、沧州、南皮,过吴桥,不敢走大路,专拣羊肠小道、荒僻无人之处走,途中挖了几个坟头,饿死倒不至于,可也经常吃不饱。非止一日进了山东地界,孙小臭儿暗下决心,左右是出来了,怎么着也得混出个名堂,一定要发了财再回天津卫,拿钱砸死抓他的警察,看看到时候谁是孙子谁是爷爷。白日梦谁都会做,大风刮不来钱,如何发财呢?他文不会测字、武不能卖拳,还长成这么一副尊容,要饭也要不来,最拿手的就是掏坟包子,想发大财还得干这一行。反正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到什么地方都有坟头,掏谁的不是掏,纵然盗不了皇陵,最次也得找个王侯之墓!在当地蹲了几天,拿耳朵一扫听,得知临淄城乃齐国国都,那个地方古墓极多,想来墓中的奇珍异宝也不会少,打定主意直奔临淄。一路上晓行夜宿,行至一处,尽是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赶上一场大雨,炸雷一个接一个,没处躲没处藏,只得继续往前走,把个孙小臭儿淋成了落汤鸡。
转过一个山坳抬头一看,路旁有一座大宅子,高墙大院,气派非凡,却与寻常的宅院不同,不分前后左右,造成了一个圆形,东西南北皆有广亮的大门,什么叫广亮大门呢?大门上头有门楼子,两旁设门房,下置三蹬石阶,总而言之是又高又大又豁亮。孙小臭儿让雨浇得湿透了膛,也顾不得多想,忙跑到门楼子下头避雨。这个钻坟窟窿的孙小臭儿,不在乎风吹雨淋,只是怕打雷,他也明白自己干的勾当损阴德,怕遭了天谴让雷劈死,蜷在门楼子底下又累又饿,冻得哆哆嗦嗦的,好歹是个容身之处,躺在石阶上忍了一宿。转天一早,迷迷糊糊听得开门声响。孙小臭儿心知肚明,他长成这样,再加上这一身打扮,比要饭的也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奴才向来是狗眼看人低,瞧见他躺在大门口,一脚将他踹开那还是好的,嫌脏了鞋放狗出来咬人也未可知。
孙小臭儿就地一骨碌,急急忙忙翻身而起,匆匆闪到一旁,却见大门分左右分开,打里边出来一位管家,不打不骂反而对他深施一礼,脸上赔着笑说:“恩公,我们家老太爷有请。”孙小臭儿让来人说愣了,四下里看了看,大门前除了他之外再无旁人,许不是认错人了?你们家老太爷是谁?我孙小臭儿是谁?咱这辈子见过吗?怎么变成你们家的恩公了?管家不容分说,拽上孙小臭儿进了大门。到了里头一看可了不得,这座宅子也太大了,屋宇连绵,观之不尽,正堂坐北朝南、宽敞明亮,迎门挂一张《百鹤图》,下设条案,左摆瓷瓶,右摆铜镜,以前的有钱人家讲究这么布置,称为“东平西静”。条案两侧各有一张花梨木太师椅,左手边坐了一位老太爷,白发银髯、丹眉细目,身穿长袍、外罩马褂,看见孙小臭儿到了,忙起身相迎,一把攥住孙小臭儿的手腕子:“恩公你可来了,快到屋中叙话。”孙小臭儿直发蒙,不知这是怎么一个路数,更不敢说话了,半推半就进得厅堂,分宾主落座,有下人端上茶来。孙小臭儿又渴又饿,到这会儿也不嘀咕了,心说“反正是你们认错了人,我先落得肚中受用,大不了再让你们打出门去”,打开茶盅盖碗儿一瞧,茶色透绿、香气扑鼻,唯独一节,茶是凉的,孙小臭儿以为此地人好喝凉茶,什么也没多想,端起盖碗茶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为了解饱连茶叶都嚼了。那位老太爷也不说话了,如同一个相面的,上上下下打量孙小臭儿,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头直发毛,手脚不知往哪儿搁,心说这位是相女婿呢?我既无潘安之容,更无宋玉之貌,自己都不愿意看自己,头上也没长犄角,干什么呢这是?老太爷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看罢多时点了点头,命手下人带孙小臭儿沐浴更衣,同时吩咐下去备好酒宴。有仆人伺候孙小臭儿洗了个澡,大木盆里放好了水,居然也是凉的。孙小臭儿以为此时尚早,还没来得及烧水,凉水就凉水吧,总比淋雨舒服,咬住后槽牙蹦进去一通洗。仆人又给他捧来一套衣服鞋袜,从上到下里外三新,上好的料子,飞针走线绣着团花朵朵,要多讲究有多讲究,穿身上不宽不窄不长不短正合适。常言道“人配衣裳马配鞍,西湖景配洋片”,孙小臭儿从小到大没穿过正经衣服,而今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穿戴齐整了对镜子一照,您猜怎么着?还是那么寒碜!他身形瘦小,比个鸡崽儿大不了多少,脑袋赛小碗儿、胳膊赛秤杆儿、手指头赛烟卷儿、身子赛搓板儿,长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长年累月钻坟包子,脸上蓝一块绿一块全无人色,穿什么也像偷来的。
等他这边拾掇利落了,那边的酒宴也已摆好,刚才喝茶的是待客厅,大户人家吃饭单有饭厅,来到这屋一看,桌子上美酒佳肴应有尽有,说来奇怪,全是冷荤,没有热炒,酒也没有烫过的。另有一怪,外边阴着天,屋里灯架子上不见烛火,却以荧光珠照亮,真没见过这么摆阔的。孙小臭儿不在乎冷热,有半个馊窝头就算过年了,何况还有酒有肉,得了这顿吃喝,别说让人打出门去,把他一枪崩了也认头,死也做个饱死鬼。他怕言多语失,仍是一声不吭,坐下来山呼海啸一通狠吃,恰如长江流水、好似风卷残云,顷刻之间一整桌酒席,让他吃了一个碟干碗净、杯盘狼藉,这才将筷子撂下。在一旁伺候的奴仆全看傻了,此人长得如此单薄,吃这么多东西往哪儿搁啊?不怕撑放了炮?
咱们说孙小臭儿吃了一个沟满壕平,酒也没少喝,全然忘乎所以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醉眼乜斜地对那位老太爷说:“老爷子,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叫我恩公,因为你们家的酒肉太多吃不过来,得求我来替你们吃,如今我肉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大恩不用言谢了,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话摇摇晃晃往门外走,却被老太爷一把拽了回来,将孙小臭儿摁在太师椅上,整顿衣冠拱手下拜:“万望恩公搭救则个!”
老太爷自称姓张,尊他的皆以“张三太爷”相称,祖祖辈辈一直在此居住,都说富贵无三代、贫贱不到头,他们家却不然,从祖上就有钱,世世代代治家有道、家业兴旺,却也没有为富不仁,乃是当地头一号的积善之家。不过人生在世,无论善恶贵贱,总有恨你的,他们家行善积德,从不与人结仇,可也不是没有仇人,当年有个大对头,死前在坟中埋下一件“镇物”,妄图以此灭尽他们家的运势。起初也没在意,以为破点财没什么,可没想到这件镇物十分厉害,年头越多越邪乎,如今破落之相已现,迟早有灭门之厄,因此求孙小臭儿出手,盗取坟中镇物,保全他们一家老小,因此才说孙小臭儿是大恩人。这个活儿不白干,张三太爷有言在先许给孙小臭儿,事成之后当以一世之财为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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