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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对她不好吗?”师霁反问,“你觉得她母亲会害她吗?”
“我只知道这么小就整容,存在极大的风险,除非你能保证你的业务水平在将来十年内不衰退,没有任何变动,否则,一旦你出现任何问题,这孩子后续很可能找不到接手的医生。”胡悦毫不客气地说——这不是诅咒师霁,而是任何医生在制定长期治疗方案的时候都要考虑的问题,如果自己业务失能,谁来做这个后续的副手。从这点来说,治疗方案越长,风险也就越大,大多数长期治疗方案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患者没有选择的余地。像是这种长期整容,全国可能只找到一个医生的方案,等于把病人和师霁牢牢地绑定到了一起,如果师霁因为任何原因:意外、衰老、疾病,失去了手术能力,那孩子怎么办?宋太太在时限内找不到接手医生的话,之前改善的外貌,也许会变得比未做手术还要更畸形。
不清楚师霁意愿的时候,胡悦一直在思考手术的事,她想要接近宋太太,自然要投其所好,但不论怎么想,假体植入手术对七岁的孩子来说,仍是过分冒险,哪怕再想知道真相,这……仍是她不可能抛出交换的筹码——而她想要知道真相的决心究竟有多坚定,胡悦自己清楚。
她都能想到的风险,师霁没有想不到的,他竟然答应接下这个案子——这是说明他心中已经没有多少医者的坚持,还是说明,宋太太对他竟然重要到了这个程度,重要到他甚至无需一段挣扎的时间,就轻易答应下来的程度?
师霁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相处了两年,胡悦不至于连这都了解,答案只可能是后者——坚定的信仰,在男女感情面前不堪一击,为了旧识,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医生的底线?
这些话,不用明说,其实就存在两人之间,可以轻易推理出来——胡悦知道,而她也知道师霁知道她知道,这就更让人生气,胡悦越说越气,已分不清是在气什么,乘着红灯去开车门,“不搭了,我要下车。”
“别闹。”师霁赶快把车门落锁,“你在搞什么?旁边是车道。”
这责问其实很莫名其妙,就算是车道也堵死了,前面就是斑马线,半途下车并无任何安全上的隐患——更多的仍是借口,胡悦摇头说,“我不想和你这样的医生共处在一个空间里。”
这句话也是借口,真正生气的原因,这大概只占了一半。可,她气势起来了,师霁的脾气反而变好,换做以前,敢这样作威作福,她早被赶下车,可这一次他不但没这么做,反而居然开口解释,而且语气很委曲求全,“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晚晴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这个你们用得好,不经意就把骆总囊括进去,胡悦在生气之余心仍一跳:看来,诊所里的事,看似被骆总把持,但还真没什么能瞒得过师霁。
“当然,我们也不仅仅是老同学……她以前是师雩的女朋友。”师霁说,外头阳光逐渐烈起来,他戴上了墨镜,“师雩的失踪,对她打击很大,晚晴始终不能接受师雩是杀人凶手的说法,她总抱着师雩能回来的希望,最终,她选择了现在这个丈夫……我想,师雩对此,是有责任的。”
这当然也就意味着,作为师雩仅剩的亲属,师霁对她也有一定的愧疚心理,这或许可以解释他乍见宋晚晴时特别的表现,她毕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和师雩还有关系的人了。胡悦轻声说,“但那也不能……”
“那你想怎样?”师霁说,他的声音又冷淡下来,充满了看破世情的讥诮,“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所有事都存在理想的结局,但并非是每个人都有那么选择的能力,人总是要学会接受事实,学会将就。你应该记得《盖茨比》里的那句话。”
胡悦怔了怔——她没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师霁看看她,叹了口气,把那句话说出来,“当你要批评别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这说的其实是财富,但其实用在人性上也并无不可,当你在为那个孩子设想将来的时候,不能忘记,她并未拥有太好的条件,如果你不能为她的人生负责,那就只能在她拥有的这些仅剩的条件里,为她找一条最好的出路——晚晴的这个女儿,虽然家财万贯,但其实,她拥有的条件很贫瘠。”
如果说,胡悦有哪一刻是被自己说服了,放弃怀疑师霁和宋太太关系的时候,那么也就是现在了——提到‘晚晴’这两个字的时候,师霁语气中自然的冷漠,与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让人感觉他是看透了宋晚晴的性格,并对此有自己的评价,这评价究竟如何,从他的结论,大概已可窥见端倪。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宋太太有少许特别的待遇,只因为她毕竟是和师雩还有关系的几个人之一,师霁也许还能在她身上感觉到一些弟弟存在过的痕迹,也因为他早已看透了这个道理:人生在世,没有任何事、任何人会是完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而比起他对自我外貌要求的一丝不苟,师霁在人性上,意外地懂得将就。
而她还能说什么呢?师霁已经将道理全都说透了:如果不能对那孩子的人生完全接手负责,她又有什么权力指责在现有条件下,尽力想要帮助她的师霁?“……好吧,”这句话有些不情愿,还是有些残留的脾气在里面,但也算是接受了现实,“我想,持续整容的痛苦,总好过被彻底放弃的虚无。”
至少,这能证明她还有人关注,还有人对她存在着期望,胡悦和师霁都有一段痛苦的过去,但他们至少在很小的时候,依然是在爱里长大的,胡悦终究也还有一个亲人至死都还很爱她——或者,是在她的想象中很爱她。
“至少,这总好过多几个代孕生的弟弟。”师霁说,“现在的小孩比你想得要更早成熟,她会感谢我们的。”
“确实这样,”胡悦认同,“现在的小孩都早熟——我想,她也会比同龄人还要更早熟一点。”
应该是会感谢医生的,但她的童年是否快乐,这段经历会不会给她留下阴影,这些事都经不起细想,毕竟,在如此贫瘠的条件下,谁都无法要求更多。胡悦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这些事,渐渐都会习惯,只是她还没学会不放太多感情。
“可能就像是朱小姐她们说的吧。”她忽然想起那句话,自嘲地一笑,“等你没感情的时候,就开始有钱了。”
“这话是谁说的?”师霁敏感地问,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带感,我喜欢。”
胡悦翻个白眼,从鼻子里哼笑出声,典型的师霁。
路途本就不远,再堵也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路,他们驶入地下车库,师霁停好车,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解开安全带,转身审视她,“不生气了吧?”
他已摘下墨镜,有一点调侃,双眼在阴暗的环境中熠熠生辉,被这样一张脸注视,万千少女怕都会因此尖叫,但胡悦的段数要较她们更高,她眨眨眼,“我生气过吗?”
师霁看了她一会,嗤地一声笑起来,他向她倾过身,越靠越近——然后越过她打开车门,“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生气。”
他的呼吸还吹在她脸侧,撩起的鸡皮疙瘩还没下去,她的脊背依然像是通着电一样又酥又麻,胡悦的心跳得很快啊,但她从来是不服输的——也许,也受了宋太太的一点刺激吧。
“哦?”
她说,“那我也很好奇啊。”
她一样向师霁伸出手——但没有开车门,而是拉过安全带,重新把他绑好。“你为什么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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