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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的症状就像是海面的冰块,而医生的努力,就像是盲目地在冰块周围的海面上撒网,很多时候只能依靠经验主义判断,这可能是全球第一个案例,那就去找之前有没有情况类似的大移植手术,出现过术后反复炎症的表现,胡悦看了报告,忍不住说,“要不要试试看用多种抗生素联合治疗啊——”
她没有说完师霁就看了她一眼,“你这是要遥控诊断吗?”
胡悦不说话了:医生最忌讳空中诊断,会诊只能起到参考作用,主导的医师永远都要在病人临床。
她坐下来为师霁整理杂志,Tina在门口探头探脑——师霁今天没有准时下班,她也不敢走。胡悦干脆把师霁可能没来得及翻完的目录再看一遍,这种手术国内没人做,国际上也许有人尝试,“……但胡医生找你,不就是希望你能远程诊断吗?不然,难道就这么拖着保守治疗?”
“不是。”师霁摇摇头,“她重新开始高烧以后,胡医生找了感染科会诊,李小姐进入公众视野……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离开过,只是现在有人找到了借口。现在她已经换主管医生了。”
胡医生本来就不够资格主管李小姐,至少,如果要挑刺的话是这样。胡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嘴巴发苦,但却并不意外——是早就想到了。
“他们想要……”
“这已经是术后第二次感染了,接手的米医生觉得可能是身体始终不能完全适应移植部件,他建议移除皮瓣,放弃手术。”
这可才是刚开始发烧啊!
胡悦脱口而出,“不要脸!”
师霁依旧很冷静,“胡医生就是还有点不忍心,所以私下找了我,但你也不要指望他能做更多了,米主任职级比他高,他不可能反对,私下开药开检查,我想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他当然不忍心。”胡悦说,她很气愤,“谁忍心?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也只是才开始发烧而已,谁知道是不是明天就退烧了,说不定是感冒了呢?”
不明炎症反应的后果当然可能很严重,但也有可能靠着人体的恢复能力最终痊愈,更重要的是,如果移植部件已经成活,未受影响,那么移除皮瓣根本毫无用处,只能说有微小的可能对病情有帮助。甚至连尝试别的可能都没有,就这么快的想要移除皮瓣,无非就是不想让师霁做成这个手术,至于他们的最终目的,那自然是和周院长的事情有关了。
这是要铁了心把师霁逐出十六院,再也不让他回去的节奏啊……
人和人之间总有利益冲突,矛盾争斗,这些胡悦不是不能理解,但她仍忍不住为这个理由愤愤,“他见到过李小姐吗?和她妈妈沟通过吗?——人心,怎么能这么丑恶!”
“人心本来就是深渊,”师霁的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波,就像是这件事丝毫也不能让他惊诧一点,他说,“人心只会比你想得更丑恶。”
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曾见过最深最险恶的人性,甚至见得太多,都已习惯,都已麻木——这句话,他没说,但她已经听得明白。
胡悦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间有一丝心痛,真的没有人应该见到这些,这本身就是一种虐待。
而她曾怪责师霁不近人情、踩高捧低,充满了功利,却从来也没有想过,师霁见过这些,经历过这些,如此了解人性,但现在却仍旧还坐在这里,为已经不属于他的病人查着资料。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过是医生的本份,可能的确如此,但只有做得久了,看得多了,才会明白,这本份又是多么的可贵。
“现在该怎么办?”她直接地问,“我可以找李小姐,让她们转院,师老师你如果有别的医院的朋友……”
有医生转介绍的话,虽然病房都紧俏,但还是可以挪出床位的,这个做法,需要师霁有一个肯为他冒风险的好朋友,因为转院以后,师霁就可以借他的名义处理感染,如果李小姐和家人能接受尽量保住移植可能的方案,并且明理到在出现最坏结果以后不纠缠,这是可行的,但,这个好朋友和师霁的关系必须很过硬,因为他这也等于是把职业生涯放在一起赌了,李小姐感染不治这个倒不是最坏结果,医院每年都有很多病人去世,可如果李小姐的家人揭发了他替师霁行医的事情,二人都会遭到重罚,就算没闹上卫计委,在医院里闹开了,对仕途也会有重大影响。
“朋友我没有,熟人倒可能有几个,但就算是有,医药费你怎么解决?”师霁显然也考虑过转院的可能,反问得很快。
胡悦顿时哑然:当时这医药费,是十六院走了绿色通道,相关的基金会给了定点援助。钱全都在十六院账户里,不在病人手中,毕竟这做出来也是十六院的政绩。现在转院当然十六院也不可能拦着,可去了别的医院,这种病人要花多少钱可就没数了,李家条件一般,医药费谁解决?
“我——那个任小姐的提成——”她心头一热,忍不住冲口而出。“要不你就多给我一点,我帮她——”
她这话却像是惹恼了师霁,他啪地一声把鼠标按在桌上,“你帮她?你这不是还要我帮她?你的哪一分钱不是我给的?胡悦,你和病人之间这么没有界限的?”
胡悦猛地一怔,有隐私被戳破的羞赧——但她却没有否认事实的意思,当然,她的收入都是凭劳动赚取,并没有一分一毫是师霁毫无理由赠予她的,但……她刚才确实是已经擅自安排了师霁的收入,并且还觉得师霁不会介意。
这是逾矩了,可师霁不快得却不是这个,他这话说的……
这话说的……
他不是这个意思,她知道,可……就算从最保守的角度理解,这也等于是变相承认了他是想要多给她一些收入。
人和人相处,就像是水面两道不断扩散的波纹,就算石子巍然不动,可波纹互相干涉,交集只有越来越深,这不能由任何人控制,甚至到了某种程度,再强行无视也显得愚蠢。可不论是她和师霁却又好像都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胡悦咬着唇,别开眼,过了一会,轻声地,甚至是有些委屈地说,“……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这是已经知错了,道歉也未必都要表现在明面上。师霁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手表。
“本来,十六院的事,是想等一个月以后的换届会议上正常解决的,这样顺水推舟,动静最小。”
他站起来开始收拾桌面,“现在也得先问过老师的意思,李小姐那边,你先别联系,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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