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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知宜竟然没有反驳,淡声应和:“全凭皇上安排。”
梁徽的笑更冷了些,祝知宜的顺从和淡然都在表明他不在意,不在意梁徽钦点加了谁,不在意梁徽对旁人的破格礼嘉。
梁徽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唇角还淡淡勾着:“傅褐下午跟朕说,傅君容为此次出行起早贪黑习弓箭,说是要大展身手。”
自从宣了春猎的日子,宫中掀起一番习武之风,操练场上的侍卫、比号弄剑的皇戚,梁徽饶有兴问,“君后呢?可还每日练剑?”
没有,祝知宜这几日忙得分身乏术,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只道:“偶尔。”
梁徽笑笑,随口问:“那把契骨青羽弓用着可还顺手?”
祝知宜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把胡勒烈颜进贡的长弓。
他皱起眉,目光像利箭一般朝梁徽射去,仿佛终于抓住今夜所有缘由的那根线头。
“陛下监视臣?”
他与胡勒烈颜的谈话想必已经一字不落地进了梁徽耳朵。
“君后紧张什么?”梁徽嘴边噙着笑,很柔和地。
祝知宜自认为今日与胡勒烈颜的交往没有任何可置喙之处,他占尽了理,有了底气下巴也不自觉微扬起来,眉目端肃:“陛下,大梁与北羌虽历来交好,但也非见得局势就从此长久平稳,北羌尚未一统,零散部落者众,时有战乱,且各部野心勃勃,异族生性凶悍,大梁鞭长莫及,胡勒烈颜乃最听话的一头的狼犬,需得恩威并施,烈颜王共十二子……””
“……”
梁徽不知道祝知宜怎么就开始分析朝堂局势了,他清楚祝知宜一向在某些事情上不解风情得如同一个七老八十盖棺入定的老古董,但万没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他了,这个祝知宜是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个胡勒烈颜的心思。
梁徽唇边弧度微僵,神情颇为一言难尽。
祝知宜还在滔滔不绝,以古论今,凡事都要计较出个“理”来。
算了,梁徽垂眸,他不是早就知道祝知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么,他脑子里还能有什么,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家国天下黎民社稷,雪洗冤清正门楣。
跟这样一个一根筋较什么劲,梁徽那股无名邪火在祝知宜认真严肃给他引经据典、搬运兵书、讲述外交治国之策的时候又莫名消散,他扶着额角,尝试打断:“君后—一”
“陛下,”谁料,祝知宜不准备给他开口的机会,他最不喜不讲理之人。
状元一拗起来只有旁人听他滔滔不绝的份儿,殿前御试时,别说对手,就是彼时当主考官的先帝都插不了半句他的话。
祝知宜最知梁微生性多疑,便索性直接把话说话挑破说开:“臣师兄连墨驻疆八载,一腔热血忠心报国,胡勒烈颜与大梁边境通婚商结、互通有无,甚至共贺节庆共享习俗,师兄与其部落领有往来并不出奇。”
“是,朕只是——”梁徽想说句什么,薄唇微启又被祝知宜截下:“边境天高地远,地方官各自为伍,结党营私,融入当地入乡随俗因地制宜方才是治管良策,若是皇上疑其忠心,臣很是为肱骨忠良心寒。”
“……”
祝知宜是最爱讲道理的,天下万物,凡事都该讲个理,他义正言辞大义凌然,口若悬河倒是大气不喘面不改色,双手一拱行了极标准的礼:“忠言逆耳,若是臣的肺腑之言冒犯了皇上,任凭责罚。”
梁徽气笑,人家请罪都说陛下息怒,祝知宜说任凭责罚。
祝知宜觉得自己句句肺腑仁至义尽:“至于春猎出行名册,但凭皇上安排,皇上决定了直接命人送往内务府即可,臣无意见,天晚夜深,就不扰圣上清安了,臣先告退。”
祝知宜走得快,梁徽还没反应过来门口便灌进来一股冷风。
祝知宜来时匆忙,没带人,出门时张福海说又下起雪,派个宫侍送他回去,祝知宜很有礼貌地说不必劳烦,一脚踏进白茫茫的雪夜里,张福海追都追不上。
他看着那寂寥背影心头一跳,忙进屋禀告梁徽:“皇上,君后一个人回的,不要人送,灯和伞也不要。”
梁徽回过神来,咬着牙骂了句废物,匆匆接过长明宫灯和伞大步迈出门。
更深露重,细雪飘零,像刀片刮着人的皮肤,长长宫道灯火微弱,树影幢幢,冰湖上盘着黑魃魃的夜鸟。
祝知宜脚上打了滑,身体一栽,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用力捞起,将他定在怀里。
头晕目眩看不清人,只闻到极淡的墨梅清气
“祝清规,你跑什么?”
梁徽生气又无奈的脸在雪夜月色下显得英隽矜贵,泛着冷光。
祝知宜怔了一瞬,不知道他来作甚,欲挣开,未成。
梁徽看这人都这样还想给自己行礼,气笑。
祝知宜说了谢,便闭口不言。
两个人便站在深夜的雪地里静静相视,谁也不再先开口,好似在较劲,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到底是梁徽先把大衣里揣着的手炉拿出来塞到他怀里,拉过他那快要毫无知觉的手搓了搓,又变回那个温和的君子模样,问:“你不知道冷的么?”
又举起伞,撑在两人头顶,风雪被抵在伞外,只漏进一片冰凉如水的月光。
长明灯火在雪中摇曳,点亮了祝知宜眉间那颗观音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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