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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一肚子的恼火,却不敢冲着贾赦发泄,好在她身在后宫,耳听八方,已经知道凤姐儿如今气短不敢再嚣张,顿时找到了出气筒:“当媳妇儿不晓得顾好夫君,当娘也教不好女儿,按说巧姐儿也好几岁了,你但凡认真教导一二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还不懂礼数?”
凤姐儿立马打蛇随棍上:“臣媳不通诗书,见识浅薄,恳请太太怜惜,代臣媳教导小女。”她估摸着是生不出儿子来了,那就必须让唯一的女儿在贾赦眼里加重份量才行,不然长此以往,自己地位难保。
邢夫人目瞪口呆,这是粘包赖了?她自己的女儿——指迎春——都没管过,哪里有那个闲心去管王熙凤的女儿?何况管好了未必有功,要是教不好,那辣子还不吃了她?
贾琏也打着同样的主意,觉得自己过去做的实在不好,也难怪老爷不待见他。然而如今身在宫外,有心改过却又鞭长莫及,莫不如把女儿巧姐儿留在老爷身边,当爷爷的没有不疼孙女儿的,待女儿讨好了她爷爷,他再来孝敬他爹也好有个由头。故而凤姐儿才说完,贾琏也立刻接道:“凤姐儿说的正是儿子所想,这个年过完,儿子就要出京去跟蛮部谈判了。巧姐儿一个人在家怪寂寞的,不如让她陪着小堂弟小堂妹,一起玩笑也好。”
贾赦一想,贾琏出京了,让王家的丫头一个人管他孙女儿确实不是个好主意,搁在身边自己带着玩玩儿也不错,就算他忙不过来,也还有邢氏呢,便答应下来:“那就这样吧,你记着,这次珊儿肯重用你,也是背着诺大的压力的。要不是看在你们一母同胞的情分上,你当这差事有你的份儿么?朝中的能耐人多着你,哪儿显得出你来。你要是做不好,也不用回来了。”
贾琏连连保证:“儿子定然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绝无保留。这差事若不能做好,不用人说,儿子自己就没脸回来了。”
贾赦略微平了平气,觉得自己当老子还是颇有成就的,也就不再训斥贾琏了:“行了,你们俩也去给你们皇兄皇嫂见个礼,这就要在宫里常住了,各处该注意的自己找人问清楚了,犯了忌讳,别说老子不保你们。”
贾琏和凤姐儿又重重磕了头,这才倒退着出去了。裘世安亲自送到殿外,收了凤姐儿给的荷包,笑着道:“皇上这会儿多半在乾清宫,这就要过年封笔了,陛下勤政,肯定会把折子都批完。王爷是想跟王妃分头去请安呢,还是略等等,晌午皇上必然去皇后娘娘那里用中饭,那会儿一道去请安也便宜。”
王熙凤如今见着夫家人都发憷,拉着贾琏袖管央求道:“爷,略等等,咱们一道去请安吧。”贾琏难得一见媳妇儿娇柔模样,何况凤姐儿本就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这般作态自然妙不可言,当即就痴了一半,不管凤姐儿说的是什么,都一概答应了。
裘世安见状便叫了个小太监来引路:“送王爷和王妃到颐和轩去。”说完对贾琏解释道:“此为东北隅宁寿宫后区中路的一座宫室,南有乐寿堂,北有景祺阁,轩与阁之间有穿廊相连,自成一体。是长公主特意为王爷夫妇安排下的,这阵子就请二位暂住此处。”贾琏和王熙凤一听说离宁寿宫很近,顿时感激迎春的安排——这摆明了是帮助他们讨好贾赦呢。
其实迎春选这一处给他们纯粹是为着宫殿名中既无“宫”字也无“殿”字,毕竟贾琏再是皇帝的同母弟弟,如今成家立业了便是外臣,在宫中堂而皇之的住着一座“宫殿”不那么好听。更何况,她不知道太平王府在贾琏出京前能不能修好,若到时候尚未完工,只怕琏二嫂子还要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弟媳妇住着“某某宫”就更难听了。
贾琏夫妇住下之后没多久,朝上就封笔了,各家各户也开始准备过年祭祖。宁珊作为开国帝王,没什么可祭祀的,只好命宗人府丞把供奉宁老侯爷夫妇并生母宁氏牌位的太庙洒扫一新,又在慈宁宫里单独设一祭坛,着人打扫,收拾供器,以备悬供遗真影像。往常这个时候凤姐儿都是头一个忙碌的,可如今身在宫中,她不敢彰显本事,便唯唯诺诺的跟在邢夫人身后,只负责打点下赐给各府诰命敕命的节礼。
迎春作为宫中大管家,终日忙碌不休,一些小事便统统推给旁人去做。黛玉接了册子计算宫中年礼开销,贾赦虽然才学不高,但习自祖母的簪花小楷堪称一绝,被迎春塞了一大摞红纸,让他轮流写“福”“禄”“寿”“喜”四个字,预备赐给年高德重的朝中老臣之妻。
这本来是皇后的工作之一,但璎华难产之后伤了身子,至今不能久坐,自然无法手书这些;迎春又觉得自己的字写的不够好,羞于代笔;黛玉则严守身份界限,半点儿不肯沾手有嫌疑的事项;最后推来推去,不知道怎么被贾赦知道了,当即拍着胸脯自豪道:“簪花小楷那是老爷我最拿手的看家本事之一啊!”
宁珊本来还犹豫,生怕贾赦写砸了,结果下笔一看,比闺阁更闺秀,于是这活儿就成了太上皇的定例。
宁珊自己写的“福”字除了宫中各处贴的,只有三师三公并武国公黎老爷子得了,其他人一概没有。黎家三姐妹在小年夜之前一天出了宫,回府陪伴黎老爷子。贾赦哀叹了好一会儿,自己相中的儿媳妇候选人就这么飞了,但面对死气沉沉的贾琏和一本正直的宁珊,他愣是没敢把这话秃噜出去。
一日,凤姐儿正伺候邢夫人用午饭,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回太太,您娘家的姐儿递了折子来请安。”
邢夫人抹抹嘴,疑惑道:“岫烟?这时候她不在家伺候爹娘,给我请什么安?”
凤姐儿殷勤道:“太太若信得过,不如让我出去瞧瞧?”
那小太监急忙道:“邢姑娘只派人送了请安帖来,并没有亲至,留了话,说是怕太太事多,不敢来打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荷包式样的袋子来,双手呈上。邢岫烟家中无人在朝,不过是靠着邢夫人的面子才成了如今的新贵一族,然而也没有资格时常入宫请安,偶尔有孝心,也不过是做些针线夹带一点笔墨托人递进来。因为邢夫人在宫中地位特殊,故而送给她的东西从来都查的最宽松。
凤姐儿连忙接过来,拆开袋子,拿出信请邢夫人阅览。邢夫人就着凤姐儿的手扫了一眼就笑了:“这不该给我啊,你拿去给琏儿瞧瞧。”
凤姐儿好奇不已,也就手去看,王家教女虽然以“无才便是德”为根据,但凤姐儿掌家这么多年,常用的字也认识的七七八八了,何况这信乃是贾珍所写,根本没什么文采可言,平铺直叙,再好懂不过了。
原来是贾珍在家中收拾祭祖,哀叹丢了世职,连往年撑门面用的春祭恩赏都没了,郁闷之余写了封信给贾琏,想求他给几样宫中的器物,好歹摆出来也像回事儿。但如今贾琏阖家入宫去了,他找不到人,这才托了好几道关系找到邢家跟前,花了银子说动了邢忠,逼着女儿邢岫烟帮忙送信入宫。
贾珍在信中央求道:“往年虽说也不等那宗银子花用,到底又体面,又是沾恩赐福的,如今托兄弟你想一想辙,给一两样做脸的东西,家里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
凤姐儿把信给了贾琏,贾琏看的又好气又好笑,丢开信道:“求我有什么用?我如今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正经送去父皇那里,或者叫蓉儿、蔷儿过来哄父皇一个开心,要什么没有?”
凤姐儿瞧着如今有些自暴自弃倾向的贾琏,又是懊悔又是心疼,不禁柔声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朝上朝下谁不知道皇上就要重用王爷了。到时候携天子之威震慑住蛮族,泼天的功劳都是您的,何必自贬呢?”
贾琏瞧一瞧还不知道他不能生了的媳妇儿,心里也满是愧疚,一面又觉难堪,身为男人,哪怕文不成武不就也自有一番滋润活法儿,唯独不能生儿子这一条是大软肋,一旦有了这个毛病,顿时精气神儿就短了别人一截。这当口贾琏已经不再想着侧妃小妾什么的了,娶得女人越多,生不出儿子来就越是他要背的锅,还不如就守着一个媳妇儿过,外人说起来也只会嘀咕凤姐儿不能生,虽说对不起媳妇儿,但总比抬不起头来做男人强。
因为有了要对不起凤姐儿的心思做打底,如今贾琏对着凤姐儿温柔了几个百分点,寻常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过去我惫懒惯了,事事不成样,难为你不嫌弃,陪着我委屈了那么些年。如今得皇兄看重,我是励志要做一番事业的,不求多么功成名就,只要能让你和女儿昂首挺胸的提起气来就好。”
除了新婚那几个月,凤姐儿何尝听过贾琏这般温言软语,当场泪洒香腮,也是一番柔情蜜意的回复,到底是青年夫妇,讲起情调来也不管什么时辰晌头。只可怜捧茶盘的平儿,酸的进不得退不得,杵在门口尴尬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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