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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正热闹着,贾宝玉蹿来蹿去要看姐妹们都猜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灯谜送上去。忽然一阵冷风卷进来,史太君一个寒颤,就要骂人,却见许久不曾露面的邢夫人一身大礼服,面容严肃站在门口,身后帘子依然半掀着,露出半边苗条俏丽的人影,正是迎春。
众位姑娘也都愣在原地,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邢夫人也不往里面走,就卡在门口,任由门帘子掀着,冷风忽忽的灌着,反正她一身大袍子配厚斗篷,也不怕冷,咱们就看谁挨得住。
终究是屋内穿着单薄的人先开了口:“老大媳妇,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横在门口算怎么一回事?”
邢夫人回道:“听说是娘娘传召,还以为有天使降临,一时不敢入内,正在四下里看是否需要在香案后接旨呢。”
来传旨的小太监早被贾政迎到外面去吃茶,怎么会在史太君房里等着,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史太君气愤道:“那你也该看清了,还不进来?要么就别进来,横竖别杵在门口,没得灌进冷风来冻人。”
邢夫人这才施施然走进来,迎春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林黛玉眼尖,一眼瞧见她,不由担心的直使眼色,只是迎春并不抬头,因此再怎么暗示也看不到。
一屋子欢乐的气氛就因为邢夫人灌进来的一阵冷风给打断了,人人面上都不好看,邢夫人却乐的不行。走上前,先给史太君行礼,倒是没什么错处可抓,接着就转向王夫人,特意抻一抻身上的超品诰命服,用的是和史太君一样的口气:“老二家的,你是越大越不懂事了,没见嫂子来了,还不让位置?”
王夫人正对着那鲜艳的凤冠霞帔运气,努力压抑愤怒,这女人就是来给她添堵的,明知道她现在没了敕命,还特意穿成这样来显摆。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可是她也没辙,娘娘又不在这里,谁来给她撑腰?那邢氏是长嫂,是超品诰命,她在哪儿见着也得低头请安。
面对这种红果果的打脸,史太君也没法帮腔,更何况,她也不打算帮。王氏这女人有些气焰嚣张了,有个人来打击一下也好,省的她自以为生了娘娘就可以在家里耀武扬威了。要知道,不管是荣侯府还是大观园,都必须是她老太君的天下。
还是薛宝钗反应最快,也最帮着王夫人,上前一步,挽起邢夫人身后的迎春,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话题:“你如今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起了大家闺秀来了,便连我们都请不动你,许久都不得见一面,今日托了娘娘的福,你还不快过来同姐妹们打声招呼。”
迎春从进了屋以后,除了随着邢夫人给史太君行了礼,便什么都没做了。此刻也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偏薛宝钗为了替王夫人解围,将她拉了出来。史太君也顺势招手,道;“二丫头,上老祖宗这儿来,这个年过的可是苦着了?怎么瞧着竟瘦了些?”
迎春平静道:“回老太太的话,父亲身体不适,我做女儿的自然要侍疾,瘦上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却是没有按照史太君期待的喊一声老祖宗,如今他们一房只喊老太太,并不打算把她当祖宗供着。
史太君心中暗骂这丫头没眼力价儿,不会说好听话,面上便冷了几分,道:“今日娘娘有兴致,做了灯谜命你们猜,你过去看看吧。”
邢夫人才刚坐到王夫人让出来的座位上,一听这话便道:“原来是这等小事,老二家的催的那样急,我还当是娘娘又出来省亲了呢!”
史太君拍着炕桌怒道:“娘娘是君,你尊敬着些,别有的没的挂在嘴边上。”
邢夫人立马顶回去:“不是老二家的打着娘娘的旗号三催四请的么?我当是多大的要紧事儿,若就是这等小事儿,下回还是别拿娘娘来吓唬我们。我们娘们儿胆子都小的很,这不是生怕惹了娘娘不快,连老爷都撇下了,急忙赶过来的。”
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却没地方撒火,只能低着头,狠掐着手心听邢氏那个女人大大咧咧的一口一个娘娘,不知道还以为那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呢。真是半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怎么就配得了超品诰命,而她堂堂娘娘的生母却要在自己家里忍受着这个粗鄙的女人?
在她们妯娌拌嘴的时候,迎春已经被拉着去看了灯谜,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假托寻思,其实一见猜出来了,但是她却故意写了个错的。随后又按照要求,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众人留在史太君上房里吃了顿酒席,因为邢夫人和王夫人别苗头,迎春又默不吭声的,闹得甚是无趣。幸好没过多久,那小太监又回来,传了元春的口谕道:“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
跟着便是传赏,元春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大赏迎春,好借机打探大房关系,拉拢贾琏为她所用。却不料,迎春竟然猜错了,这一下,便赏无可赏了,总不能放着对的人不赏,却给个猜错的重赏,那也太明显了。
元春不知道众人是否一起猜后写的,故而不晓得别人其实也不知道迎春猜的是什么,为怕弄巧成拙,只得略过迎春,没给赏赐,倒是白折腾了一回。
迎春见事情了了,便同邢夫人打手势,示意回府。却不想,史太君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一时竟是走不脱了。
走不成只能作罢,那是老太太,辈分高不说,年纪又那样大了,她要任性,别人除了陪着还能怎样?
邢夫人安之若素,稳坐泰山,离史太君远远的端着碗元宵,也不正经吃,只拿勺儿撇着玩儿,顺便怼王夫人。但凡王夫人开口,她总有话接着,而且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史太君为了让王夫人得点儿教训,收敛一二,也不管她们那边,只是让姑娘们都围着她猜谜说笑。迎春心烦意乱,见不得这般歌舞升平的景象,随口做了个算盘的谜面。此物乃是打动乱如麻之物,显见的她是心中烦乱不安。
再看其他人,探春作了风筝,乃漂浮随风之物;
惜春作佛前海灯,乃清静孤独之物;
宝钗作的是更香,黛玉作的是竹夫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凄凉。
明明是上元佳节,却生生没有了半点喜气。迎春站在屏风前,看着众姐妹的灯谜,心中越发凄凉,一股渗进骨子里的寒气缠绕周身,久久不能散去。
邢夫人对灯谜毫无兴趣,也猜不出来,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全力对付王夫人,炫耀自己的诰命,讥讽王夫人虽生了个娘娘出来,却是无宠无子的,还不能恩及家眷。倒是说的极为开心,回家的路上也兀自滔滔不绝。
迎春随声附和的听着,心不在焉,却也没有被看出心思。可是满腔愁绪无人能说,只好自己憋着一腔冷意回了房,便再也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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