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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也是那时候开始怀疑,我可能不是他儿子的,不过那会儿没现在这个技术,即便有这个技术,他也没这个钱,所以他就只能揍我。但是当时哪家哪户不揍孩子,没人把这当回事。一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妈突然回来了,还说再也不走了,我爸又很高兴。因为我妈长得漂亮,实在是我们这一片都没有第二个的那种漂亮。我爸想要么就这么跟我妈好好过日子吧,没想到我妈居然得病了。”
程郁漂亮的眼睛望向吴蔚然,像闪着光的钻石,带着洞察人心的光。“是艾滋病,你知道吗,十多年前的艾滋病,我爸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发觉自己被她传染得即将病入膏肓,活不下去了。”
吴蔚然觉得自己喉头发紧,他问:“然后呢?”
程郁嗤笑一声:“然后?然后我爸就谋划着杀了我妈,他想不明白,自己也不算对不起这个女人,怎么这个女人要这样害他。他们两个吵架,打架,经常拿刀拿棍。后来有一天夜里,他们继续吵架,就在这间房里,我爸如愿以偿给了她一刀,然后又想给我一刀,我跳窗户逃走了,一路跑了很远,跑进海城市里。再后来警察找到我,说他们两个都死了,因为我没有任何亲人,就把我送到孤儿院。但是我不仅是凶杀案的孩子,我的父母还都有病,一直没有人敢领养我,我就一直在孤儿院待着,读书,上学,后来遇到翟雁声,再后来去云城。”
这样漫长而坎坷的往事,在程郁口中不过短短几句话就潦草带过,吴蔚然沉默一会儿,将面前的门关上,揽着程郁离开。
“那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吴蔚然说。
程郁看着吴蔚然,说:“我从没有想要回来,但是吴蔚然,如果你想看,我就会给你看。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
第八十三章
程郁离开时将钥匙再度放回原位,他踮着脚,灰尘和粉尘扑簌落下,程郁放好后拍拍身上的灰,笑道:“摇摇欲坠的,不知道还能撑几年,说不定过不了两年就塌了。”
吴蔚然帮他拨掉头发上乱糟糟的灰,说:“不想回来的话,就不要去想这里的事情。把这些都忘了。”
程郁眨眨眼睛,又问吴蔚然:“那你想再去福利院看看吗?”他征求吴蔚然的意见:“要是今天坐车太久了,不去也行。”
吴蔚然说:“去。”
两人又走到来时的那条路上,站在马路对面等车,这里只有一趟公交车,十五分钟一趟,终点站在进入海城市区的地铁站起点。
程郁和吴蔚然躲在路边的树荫里等车,他仰着头数站点,然后对吴蔚然说:“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才通的公交车,我也是昨天查路线的时候才知道这里可以通公交了,以前我记得是要坐班车坐到前面的一个大巴站,然后坐黑车才能到这里。”
吴蔚然说:“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程郁摇摇头,道:“不是,是我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我进了福利院,学籍还在这边,在福利院安排的学校里一直都是借读,升初中的时候要回来考试,考完以后就把学籍转走了,为了这事,我跟着福利院的老师一起来回奔波了好几趟,所以才记得很清楚。”
吴蔚然问程郁:“那你妈妈那边呢?这么些年,她没有什么亲人吗?”
程郁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呢?即便有,我也不会知道了。说实在话,可能我爸都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嘴里有几句实话,到底有几分可信。”程郁对吴蔚然说:“吴蔚然,我很羡慕你,我不知道你家里的家庭关系是什么样的,但总归是一个过年的时候可以全家大团圆的正常家庭。”
吴蔚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是程郁,他舒了口气,又道:“不过我这样也有我的好,我想做什么,现在没有人管我了,但是你还得顾及父母家人的感受。”
说话间车来了,程郁和吴蔚然上车,两人并排坐在靠后的位置,程郁坐在里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大片绿色的农田,吴蔚然在一旁陷入沉思。
程郁或许是无心的感叹,但对吴蔚然而言,却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吴蔚然想离开云城,留在海城,不可否认对程郁的渴望占了极大一部分原因。吴蔚然留在云城,长远来看机遇并不算少,他之所以为戚晓寒的提议动心,是因为他深深明白,程郁短期内无法和翟家人彻底断了联系,如果他们两人一个留在云城,一个时不时就奔赴海城,掺进翟家的事情里,鞭长莫及恐生变故的只有吴蔚然。
吴蔚然留在云城,或许真的有机会平步青云,扶摇而上,但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他等不了那么久,翟雁声什么都有,有钱有势,有见地有人脉,夺走程郁易如反掌,吴蔚然无法与他抗衡。
吴蔚然越发意识到,他和翟雁声之间的较量,不只是程郁,还有男人之间关乎尊严的抗衡。吴蔚然不是凭自己的能耐得到程郁了,只是钻了翟雁声的空子,在翟雁声焦头烂额的时候,借着情势,让翟雁声把程郁“让”给他了。
吴蔚然想要光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赢过翟雁声,跟程郁在一起。而不是因为翟雁声火烧眉毛,才勉强放弃程郁。
吴蔚然心中一片混乱,却觉得肩上一沉,是程郁看着看着睡着了,栽倒在他肩上,吴蔚然伸手将程郁的脑袋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程郁醒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吴蔚然。
“没事,你睡吧,到站了我跟你说。”吴蔚然说。
程郁又困倦地闭上眼睛。他早晨起了个大早,横跨大半个海城,从翟家赶到吴蔚然上课的海城电大,又从海城电大跨越整个海城,回到自己小时候的家,现在坐在车上,只觉得非常疲惫。
在翟雁声和吴蔚然之间,在翟家人和自己之间,程郁应对得身心俱疲,现在好像终于见着一点曙光,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终于敢放心地松口气。
福利院坐落在海城郊区,程郁和吴蔚然下车后,又步行十分钟,才看到福利院的大门。这几年福利院接到不少资助,外观翻新,从外边几乎看不出福利院的原貌,只有门前挂的牌子让程郁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海城当年只有这一家福利院,孩子很多,女孩尤其多,隔三差五就有新的小孩被送进来,有生病的,也有健康的。健康的孩子很快就会被领养走,如果是长得好看又聪明健康的,那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就有人来领养。人来人往换得太快了,其实在这里交不到什么朋友,即便交了朋友,有了新的领养父母,换了新的生活环境,也就不想跟福利院时期的人过多接触了。”程郁和吴蔚然站在门前,隔了条马路,颇有些怅惘地跟吴蔚然说。
吴蔚然觉得程郁像刺猬,他坚硬,难以攻克,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不喜欢也不愿意让人靠近,随时随地提着一点提防心,从不多说话,以免泄露他的内心。但当有人真正靠近他以后,程郁就会翻过身,露出他柔软的肚皮。
吴蔚然的手搭在程郁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说:“你想进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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