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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没瞧见那一吻是怎样的缠绵轻柔,唯有她后髻上坠着的一支镀金镂雕芙蓉花流苏步摇在他眼前晃着,晃得个乱世动荡,而他似乎是这乱世中被迫忍辱负重的气节之士。
半晌,宋知远才握拳轻咳出一声,“大哥。”二人这才从风月无边里抽身出来,朝他一望。他罩了一件竹叶青暗纹直袍,静如良玉,动如拂风,“大哥,听说你能说话儿了,我特意来瞧瞧你,可能下地走得了?”
一束暖光将他与他们切割为两个人间,他开始第一次嫉妒起这位比父亲更称职的兄长。
稍刻的宁静后,还是明珠忙由案下拖出一根圆凳,“三少爷快坐,怎么这么大清早的就来了?可吃过早饭没有?”
她思及方才一吻莫不是被他看见了?立时腮若桃红,有些心虚地起身搬了炉子煎茶。宋知远就势坐在她让出的那根圆凳上,羞赧地垂首,“吃过了来的,大嫂不必忙,我不喝茶。”
“喝的喝的,你难得到我们这里来一趟,哪有茶都不叫你喝的道理。”明珠只若没听见,自顾着点炭扇火。
明黄火光与宋知濯的笑一齐燃起,他从明珠鲜艳的脸上收回眼,眼中的星辉与笑在转向的过程中,已经半沉,“她惯会个坐客飞觞,你随她去吧,若叫她坐在这里,才是叫她横不是竖不是呢。”他坐在木椅上,打量一瞬宋知远,难得除明珠以外的柔情,“好些时候没见,你好像长高了不少,书读得如何,学问可有长进,有人欺负你没有?”
宋知远也跟着从明珠身上收回眼,可那打着蒲扇嫩白的腕间、柔软的手背已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大哥又不是不晓得,我是死脑筋,就只会个死记硬背,纵然再刻苦,也就那样了。婆子丫鬟们还算周到,我也没有什么麻烦人的事儿,大家彼此还算过得去。”
每说一句,他便忆起自个儿乏味的每一天,没有这里的至情至欢、没有春花秋月,亦没有这样一个明珠,回首一望,仿佛只有十几年的孤寂与隐忍,空空如以。
如是想来,他便难以自控的扭过头,再朝明珠看一眼,“大嫂,随便煎一盏来就好,不必这样费事儿。”
炉子后头,明珠只是回以他一个客气的笑。这笑落进他心里,却如乱红飞花。
随后是宋知濯的声音将他拉回,“眼下太夫人被囚,你也不必再那般小心谨慎了,想来我这里就来,我们兄弟二人倒是好久没有如此清清净净的说过话了。”
琼光折树,投在明珠身上、脸上,碎如琥珀。宋知远没法儿不去看她,她只要蹲在那里,就是寒冬明艳温暖的太阳。
他更加嫉妒这位大哥,也愧疚,于是沉默一晌,他垂下睫毛,浅浅致歉,“大哥,对不起。”他分明是为窥觎他的妻子致歉,却又心虚地掩盖起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太没出息,就因为怕太夫人容不下我,这么久没来看你。”
自责将他压得抬不起头,浓情重欲却令他偏了眼,偏向那个引他攀折的一支花儿。
而宋知濯全然没注意见这些,笑谈来,“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不叫你来的,我这样子,若是真出什么乱子,也难护你周全。现在好了,你想来就来,再过些时日,大概我身子骨也能见好,还能带你去骑马打猎。”
比起“骑马打猎”,更让宋知远震动的是另一桩事儿——他将眼投向宋知濯身后几尺远的帐幄之内,想着,他若是能好,那么大概他们就能做得名副其实的夫妻,就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
随这个想法上浮的,是他在那些禁书上瞧见的零星画面,旖旎香艳的寥寥几个画面就将他的心砸得满目疮痍。可他不能说,不能问,唯一能出口的,只是一切交酌客辞,“那弟弟就先像大哥贺喜了,我一直就盼着这天。”
恰逢明珠过来,她将一只湛蓝星空纹汝窑盏搁在宋知远面前,袖口抬起时,旋来一阵清风,迎送暗香。宋知远匆匆瞥见袖中一截白皙皮肉,隐约消失在没有边际的浅草黄里,蜿蜒往上,不知还有怎样的春光艳景,骤然,他涨红了脸。
“你这小子,”宋知濯瞧见他的胀红的脸,只当是一个少年对女人本能的一种羞涩,眼中介于兄与父之间的慈爱与纵容将他望住,“等我好了去挣个功名回来,也替你说上一门亲事,成了家,自然就晓得上进了。”
从始至终,明珠未插一句。她一见着这位与她一般大的少年,就想起上回他过于亲昵的叮咛。那不该是一个弟弟该对嫂子有的嘱咐,她敏感的心令她刻意地保持着这种疏离的客气。
但论理,她是该送的,于是直到宋知远走时,她方牵了裙将他送至门外。
他的步子蹒着姗姗不舍,刻意走得缓慢而拖沓。行至亭下时,他终于将竹叶青的衣摆一旋,扭了回来,将她叫住,“大嫂,大嫂,是我哪里不懂事惹大嫂生气了吗?怎么大嫂今儿都不同我说什么话?”
明珠还在门槛内,睇见他有些急迫懊恼的神色,装痴作傻地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儿?是你多心,你最是懂事的,怎么会惹着我?我不过是想着你与你大哥好些时不见,你上回来,他还昏迷着,这回难得有机会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我哪里好打扰你们。快回去吧,这太阳再晒一会子就要将雪融得路上打滑了。”
回首花间,果然见得消融的雪迹压着青瓦、压着枝杈,亦压着宋知远的心。察觉到她刻意的疏远后,他轻抿一下唇,“我来时,婉儿托我谢你教她煮粥来着。”
“跟她说,不用这样客气,用得上什么只管来找我。”明珠倚着门,顿一瞬,“回去吧,啊,改明儿再来瞧你大哥。”
言罢,不等他再找什么措辞开口,她便兀自旋裙进去,杏黄的裙边摆得干净利落,只留一抹遗足骎骎的背影。
回去的一路,不复宋知远来时的一路,来时枝有雀鸟路有馥芳,头顶东悬着一个耀眼的太阳。而此时,雀鸟南飞芬芳渐逝,太阳亦照得人心里发慌。
白茫茫孤影独去,而这厢仍是春宫宿侣。明珠从未想过要将这点子游丝线情同宋知濯说,在这府里,若他还有看中的亲人,恐怕就只宋知远一位了,没得再叫他更“家破人亡”。
她只是替他续一杯茶,往盆里添上新的炭,然后就见明安匆忙折进来,先朝她恭敬地行礼,喘完一口气便跨几步到宋知濯边上,“少爷,有新动静儿。”
听他们要说起朝堂之事,明珠横竖也听不懂,便转到外头去看书,留他二人说话儿。
方出去,明安便半哈下腰,扯着袖口拂一把额上的薄汗,“我才打听到,曹将军拟了一支五万的精兵乔装改扮成几纵商队,欲从延州发兵上京。少爷,延王这是要反啊?”
宋知濯眼中一凛,缄默片刻后又从容一笑,“延王是不想再苦等着圣上立储了,等来等去这些年,只等得个鹬蚌相争却无结果,他等不起了。但他忽略了咱们家这位国公老爷,只怕还等不到兵马到京,他就得先命丧黄泉。……明安!”
掷地一声,明安再倾一寸,“你拿了我的帖子去承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赵合营,再同他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日约他到明雅坊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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