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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他没再来,那窦初却来得更勤些,时过晌午,必然出现在月到风来的轩厅里,既不请客,也不应酬,专打茶会叫芷秋坐在跟前来。
掐繁去絮,且说这日,雁剪寒云,水茫茫,树隐隐,铺陈满地银杏,金黄地踏尽碎梦,高高一个日头悬在头上,才为轻凉人世,添一抹暖意。却听相帮吆喝,“浮生海,窦大人!”
倚在窗畔的瘦损冰肌为之一沉,懒散唤来桃良梳妆,换上作的银鼠掐腰云霞袄,松花绿月华裙,一双珍珠粉绣鞋在裙里半探半露地遐至厅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莞尔福身。
那窦初晓她与6瞻近日生了别扭,正趁着这空来俘获芳心,便无不讨好地掏出一叠薛涛笺推与芷秋,“这是我找人制的,按着薛涛古法做出来,没成想倒成个样子,给你写诗用。”
瞧一眼那纸,与寻常市面上的薛涛笺不大一样,颜色更偏水润,带着股子芙蓉香,纸张细腻,暗有云彩花纹理,指端轻抚,稍有滞力。芷秋尤为喜欢,含笑转予桃良,回过身总算见一抹由衷笑颜,“多谢窦大人,没成想您还晓得薛涛笺的古法,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阳光尽数爬向窗外,秋风乍紧,屋内有些凉,窦初掣掣衣襟,挑眉逗,“小瞧我了不是,我虽不大通文墨,却也是自幼读书。不过同你相识这样久,你对着叠纸笑得倒比对着我笑得真心些。”
芷秋微讪,叫人在案下拢来炭盆,替他瀹茗,“大人取笑,我的笑又不值什么,未必真信了外头那些‘千金买一笑’的笑谈?要论真心,哪能比大人家里头的妻妾,就不要同小女子计较了。”
“你想用我屋里人来激我走?”窦初搭着条胳膊在案上,散漫而随意,“可惜你失策了,我尚未娶妻,也没有妾室。”
他袖口上扎着锦带,文人甚少如此装扮,但芷秋曾见6瞻扎过,提着股年轻男人的精气神,她很喜欢。确切地说,她喜欢他的每一面。
想到6瞻,她温情地笑了,“大人年岁也不小了,何故还没娶亲呢?寻常男人在您这个年纪,连孩子都能走了。”
窦初挨过来几分,挤眉弄眼地笑,“我不是寻常男子。”
见芷秋微退一寸,他则端正回去,将一条腿放肆地踩在椅沿上,“不立仕途,何以成家?前几年为了前程奔波,没功夫想这事儿。你别说,近来倒想成个家了,听说你们江南女子温柔如水,我想着不如在这里娶一房妻,过两年带回京去。”
芷秋自斟一盅茶,抿唇摇,“您这是说空头,父母不在跟前,谁来做主?既无父母之言,又没媒妁之定,怎么成婚?”
廊外6续开始上客,朱衣锦带,玉佩环珰,走马观花地由相帮分引,请进各轩厅。逐渐兰麝香馨,筝箫鼓鸣,口玉娉婷唱声。
窦初的声音浑厚地响起,合着园里的软糯妙歌,“这有什么难的?我有弟兄,父母还操心不过来呢,若我看上谁家女子,写封信回去告知他们,他们便着手信来替我下定就是。”
和风日丽,芷秋莞尔颔,心不在焉,“那倒蛮好。大人可要听曲?我唱一支给大人?”
“不听,”他忙把手摇,嗤嗤笑,“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儿,不要你巴结我,你也用不着替我瀹茗筛酒的,就当咱们俩是朋友,聊聊家常便罢了,你也不必端着,有什么只管直说,我必不生气。”
芷秋睇他两个笑眼十分爽朗,里头毫不掩藏着几缕情真意切。男人向来对女色带着直截了当的欢喜,没什么稀奇的,她见得多了,只是浅笑,“那我有话直说了,大人可不要同我秋后算账噢。”
“只管说来!”
“头一件,”芷秋拂袖拣一样节令鲜的桂花糕搁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直言不讳,“6大人是我的大主顾,一连好几日没见他,倒不知他好不好,忙不忙?”
窦初将腿翘起的腿缓落下去,痒讥她,“你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我每日花着银子到这里来只为与你说几句话,你不说问问我,反倒问起另一户客人来,真叫人伤心。”
“是大人叫我有什么说什么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往外说啊,”窦初哑巴吃黄连似地苦笑,“罢了,我不同你计较。”
“那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我如何晓得?我们衙门与他们织造局相隔甚远,我也不常与他见面。嗨,无非就是忙着收检蚕丝、与各家织造商周旋、往朝廷进贡之内的事儿。你若是想知道,怎么不叫个人去他的住处问一问?”
芷秋将笑一敛,傲气清高地挺起腰,“我才不想知道。”
那窦初被她小模样逗得直乐,心里像有只蜻蜓点水,酥麻麻地起了涟漪,“嗳,这就对了,客人麽,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又留不住他们,何苦自寻烦恼。这样儿,你问问我。”
“问你什么?”
“就问问我的家世情况,譬如我家中有几口人,从前在京是做什么的,读过什么书,上过几年学……反正之类。”
芷秋倏而又温柔笑了,方才可爱娇憨的神态一去无踪,“客人麽,不好打听的,不管您从哪里来,哪怕您那银子是从尸身上陶登来的我们也不管,没什么好问的。我还是给您唱个曲儿吧。”
词讫不管不顾地就由芳姑怀里接过琵琶,葱指调轸,风手拨弦,唱调里虚浮相思意,假衬春雨情,将一颗真心埋得纹丝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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