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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到那做东的朱公子,他身旁作陪的自然是本堂老相好晚夏。晚夏替他筛完酒,两个挽着墨绿披帛的臂急急娇娇地将他膀子晃一晃,“你快说啊,急死人了呀!”
“你急什么呢?我输了又不要你代酒。”
众人相笑静候其音片刻,方见他拔座起来,绕着案且行且唱,“烟笼寒水月笼沙1。酒红初上脸边霞2。”稍默片刻,旋回座上倾尽酒樽,扇柄一转,指向晚夏,“一搦云腰春梦里,不在鸳锦在晚夏。”
臊得晚夏直拿拳锤他,朝众人一望,“你们瞧瞧,就只会拿我取笑。好麽,我也说一个来取笑你!”言着,眼眉儿一转,“苔生紫翠重3。歌唱画堂中④。荧荧灯花影,郎情随西风。”
众人笑指朱公子,他只好冲晚夏赔笑自罚一杯。旋即拍扇指向赵连成,“赵兄,该你了,快快说来。”
芷秋便替赵连成筛酒,摇扇静笑。赵连成合起扇来,“多情却似总无情⑤,向谁分付紫檀心6。空付锦心牵秋芷,一芷却开八九檠。”
说毕,众人皆笑,芷秋亦笑,笑这些生了七八副心肠还偏求痴心的倜傥公子。她夺魂摄魄的眼角朝赵连成送去怨波,慢摇着扇,“你可是醋坛子又倒了,嘶……怎么酸溜溜的?”
“说笑而已,你可别气,气了就是我的罪过了。”赵连成反替她筛一杯酒,“来,到你了,我替你斟这一杯,你只管想你的。”
纤足迤然启动,芷秋捉裙行至月洞门外,几尺宽的廊下既是夏荷清池,绿波轻漾,倒影着一抹含英毓华的柔影与蜕尘去污的冷月。
她背身抚槛,望着没有尽头的夜色,笑得落寞,“繁华事散逐香尘⑦。尊中绿醑意中人⑧。南雁年年长相见,芰荷何处再缝春。”
厅内忽起赵连成调笑之声,抑扬顿挫的调子十分恼人,“句是好句,只是不知这‘意中人’是谁呀?”
芷秋芳裙一旋,随之旋来一张无可挑剔的笑颜。莲步生香踅入厅来,佯作无奈地朝众人摊开手,“各位公子瞧瞧他,人家在这里表情一阵子,他倒问是谁?真是好个装痴做哑,罢了罢了,我往后不说了,免得招得人以为我要赖上他似的。”
言毕眼儿千娇百媚地转一转,挑起下巴不瞧赵连成一眼,自回座上。还没走近,被赵连成跳起来兜住腰,大大的笑脸紧贴过去,“是我错了,莫生气,且饶我这一回。”
“方才还怕我赖上你呢,这会子又贴这样近做什么?走开走开。”芷秋拂开他,冷傲地落回坐上,不过是猫儿挠人一样的风月伎俩。
才刚坐下,就听见桃良附耳过来,“姑娘,那边梁公子还在呢,也该去对付对付啊。”
那赵连成自以为方才芷秋所作是为他,正有些洋洋得意,逮住这个时机,芷秋便与他稍辞去,仍旧遄飞急步回到月到风来应酬那姓梁的。
刚转廊下,即被袁四娘拉入她屋内,“秋丫头,才刚留园递了局票来,那梁羽州听见后尽说些呆话,说他好容易从家里出来,我还要叫你各处应酬,像是生气。你且想个法子,搪塞了他去。”
骤听留园,芷秋一个心蓦然揪起。算算与6瞻自那夜别后,竟不曾见过面,满腹相思,无处可表,平生头一回暗自惦念起那祝斗真来叫局,盼着好能在席上与6瞻见一见。
也不必说些什么,只看一眼。
如此哪肯推了留园的局,拈着帕子揿在心口,把眼一转,生出一计,附耳说予袁四娘,四娘听后忙不迭地点头,“好,就这么着!”
二人敲定,芷秋婷婷玉步踅至厅上,面上刻意露出个带着愁态的笑颜挨坐回梁羽州身侧。
正值梁羽州输了一局牌,有些恹恹,恍一见芷秋,又喜滋滋地笑起来,“你回来了?那边可散了?”
“哪里就能散呢?”芷秋替他斟酒,轻言软语地,“我就是逮着空子回来瞧瞧你。”
“谁叫的局啊?”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你那妹夫赵连成嘛。朱公子做东,七八个公子在那里,恐怕得子时后方能散呢。”
听见是赵连成,梁羽生登时挂起脸来,“我说呢谁这么霸道,原来是他。哼,我妹妹在家独守空房,他倒是日日在外头呼朋引伴寻欢作乐的。”
芷秋见他不快,故意晃着他的胳膊笑一笑,“你瞧是我多嘴了不是?明晓得你两个有这个过节,我还引得你不高兴。”
“不怨你,何苦自恼?”
两厢闲情瞧瞧,配着牌局欢闹。檀板樽歌里,芷秋却惦念着留园的局,稍乐一刻后,朝桃良暗睇个眼色去。
即见桃良俯下腰枝,不高不低的声音正好叫梁羽州也听见,“姑娘,该往翠中去了,再晚一会子,仔细赵公子生气难。”
芷秋眼一转,正对上梁羽州愠怒的脸,“他催什么催?他买了局,我也买了局,凭什么叫他辖制你去?你坐着,别搭理他!”
“你别恼,我还是该去的,他是客人麽,哪有把他晾在那里的道理?你自己先玩着牌,我去去就来。”
那赵连成是客,未必梁羽州不是客?梁羽州料定芷秋不当他是客,心头泛起丝甜蜜,不欲叫她为难,只放她去。谁知她这一去,便半晌不见来。
左等一炷香,右等一壶酒,耐心逐尺逐寸地便被焦躁吞噬。料想芷秋必定是被赵连成绊住了脚,仇旧恨一霎自梁羽州心里顶起火来,以致赢了牌还是不高兴,一张清雅的脸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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