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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堂在距离佐家一丈远的位置停了片刻,狐疑地问着自己:“她怎么不进去?他夫妇虽然也不富裕,但帮她过个年的能力还是有的呀。”
揣着一肚皮不解,他也上前听了一阵墙角。
这时候,佐飞和朱品慧已经把钱的事情聊过去了,只交流着工作。
佐飞道:“改字幕不难。”
朱品慧意味深长地冷笑一下:“可厂长、导演和编剧都认为问题不在字幕呢。”
“怎么?”
“过年了,做官的人到处送礼做人情,那么落下的窟窿找谁填呢?”
“哼,行业做大需要建立规范,结果这规范反倒方便这帮蠹虫四处抓钱了……”
说时,话音就远了。
杜景堂听的这两句,并无任何问题。心里自然更加不懂了:“佐飞的人品很好啊,为什么呢?”
其实,刚才扔下苏傲雪走不了两个路口,杜景堂就后悔了。嗔着自己没气度,人家一个弱女子,刚受了那么大刺激,说话有错漏很可以理解的,更应该担待着。这么冷的天,把失意的人扔在江边,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全是他杜景堂这大爷脾气造下的孽了!
于是乎,他又急急忙忙跑回去。当他跑到半路时,看见苏傲雪裹着不合身的大衣,一步一晃地走着。看方向她却不是回家,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杜景堂没多想,一路跟在身后,看她是一种什么打算。
及至跟到了这里,心里先还高兴了一下子,以为她是打算脱离丈夫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举着门环站了一会儿又不进去了。
这一次,杜景堂决心稳重一些,不再犯情绪化的毛病。苏傲雪退缩,总有退缩的理由。她认识佐飞夫妻比他久多了,也许有他不知道的问题需要考量。
因想着,也不要忙着立刻敲开门,唐突地去找原因,准备找个适当的时机,慢慢揭开这谜团。
他一路思量一路跟,很快就默默地把苏傲雪送进了石库门。见她在拐进家附近时,很小心地把大衣脱了,叠成个包袱的样子抱在怀里。
走在前头的苏傲雪浑然不觉有人跟着,沉浸在自己一篇难账之中,自言自语地掂掇着未来该怎样找出路。
“一个人住家,总要预备三个月的房租,才能找到落脚处。住所至少要有床,还要一张平整的桌子。家私都有的亭子间,一个月大概要……十块钱上下,或许还要出一笔可观的顶手费。但什么也没有的话,现成买起来的开销也不小了呀。还有,过日子的锅碗瓢盆样样是钱。关键我得有一副冬天的铺盖吧,可李海存手边就那么一副!对了,稠衣裳值钱,他恐怕一件都不许我带走。两身换洗的粗布衣服,夏天还能省,冬天要御寒,又是笔开销。我还要买纸笔……”
苏傲雪努力转着被冻僵的脑子,口里算着,手指掰着,越算却越觉得身上冷。
“除非自己搭棚屋住!可我要写剧本,还要找事赚钱,时间从哪儿来?”
很快,她摇一摇头,把这个法子也否定了。最后,认命地告诉自己:“虽然手里有五十块,但冷天不是提离婚的好时机。”
相比热闹的法租界,石库门这种穷人聚集地,这时已经很冷清了。因为想熬过寒冷和饥饿,最实惠的办法是早睡。
在寂静的环境下,什么动静都会放大的,哪怕是刻意放到最低的脚步声。
走了没两步,苏傲雪耳朵敏锐地动了动,疑心有人跟踪她,慌忙缩住脚,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等她看定时,却无一点可疑的痕迹。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在几步远的弄堂转角,杜景堂却秉着呼吸,只在心里暗暗好笑自己这傻样子。
闹了这一场,谁心里都是五味杂陈的。甚至连设计这场祸事的罪魁祸,也没法子安心入梦。
苏傲雪看见李海存在屋子里踱步,虽然顿了顿脚步,但脸上一点波澜没有,默不作声地只管做自己的事。
李海存愣住,心里想的是她不应该今天就回来吧?问出口的话则是:“怎么比我还晚回来?”
这样子倒打一耙,果然是个猪头三!苏傲雪把气话按在心底,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全然不理会他。
此刻,不脾气、不说话,是最使李海存忐忑的反应了。他暗想着,这个时间、这副样子回来,是完事了呢,还是平息了?他借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下,立刻又找到了一些线索,忙嚷起来:“哎呦,你脸怎么弄的?”
苏傲雪浑身都疼的,伤又不只是在脸上,因此他不问,倒也不曾注意。直到他找着话来问,才想起来对着镜子看,原来额角上被撞过的位置已经乌青了。
“哦,让狗咬了。”苏傲雪不住冷哼,把杜景堂的大衣放在桌子正中,斜着眼,静看李海存如何反应。
至于李海存,心内当然七上八下的。瞧这婆娘淡淡的一句话,听起来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然而,苏傲雪这样的人,遇到了那样的事,真能处之泰然吗?
有了这么个哑谜在心头,李海存觉得比她不回来时,更是难受了不止百倍。
李海存心中虽有鬼,但决计不愿先说破,只管试探:“你去了,人家怎么说呢?”
“你猜猜看,人家满不满意?”苏傲雪反问之时,正巧褪了衣衫。这种情形给两个人心里都带去很深的冲击,个中滋味也只有各人自己明白罢了。
“猜不到。”今天的交易究竟不是体面的抉择,李海存不敢在她身上找答案,忙躲开了眼,“时候不早了,睡吧。”
苏傲雪换上粗布常衣,先闷不吭声地爬上床。待李海存吹了灯,她面向墙壁,瞳仁的光幽幽地暗了下去,这才问了一句:“那个住在国际大饭店的人……”一滴眼泪滚在枕头上,接着又是第二、第三滴,“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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