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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不准。预备着总是没错。”他慢洋洋地笑一下,就势欹在榻的围子上,身子向前歪着,抱着胳膊往定她一瞬,“你大概是遇见了什么事才往这里来的。”
梦迢心里跳一下,等着他追问。谁知他又不问,垂了胳膊转了靴,“我回房了,你请早些歇着。”
阖上门,梦迢才从浑浑噩噩中醒神,并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想着到这里来。做决定的那一瞬,她就单想着逃,从那憎与爱皆不成立的笼子里逃出来。
然而逃到这里,也并没有感到呼吸畅快,窗外密叶浓影仍旧压在她心口,沉重不安。她睡到床上,把自己蜷起来,那模糊的一撇月牙虚飘飘悬在乌压压的影上,透进窗,将她的眼照成一个无底的黑窟窿。
那窟窿太深,眼泪还没涌到出口,便半路失了踪。
梦迢这一来,董墨始终不见得有多高兴,因为她第二天就病了。兴许是夜里受了风的缘故,头昏脑涨,什么也不要吃,懒懒地蜷在床上睡着。斜春来请她,她才勉强起身应酬几句。
底下小厮险些跑断腿请了个大夫来瞧,说是伤寒,开了药方,跑了好几家药铺子才抓到药。
晌午斜春使人煎了,端给董墨过目。董墨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阴沉沉的,仰着头默了半日,等药稍凉,才端到这屋里来。
梦迢喝了两口,就低着声笑,“你们家底下的仆妇小厮该恨上我了,好好的年节,为了我不得安生,满大街寻寻大夫抓药,弄得人不清闲。”
大概是药苦,她的笑也有几分涩。年关在她的咳嗽声里分外萧条,街上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像是隔着倥偬光阴,一时炸不到这里来。
好在董墨习惯了清静,无论什么佳节,左不过是在闹哄哄的家宴上坐冷板凳。他习惯了被忽略,因此在眼前,梦迢只能看得到他,反倒令他有些美满之感。
他拽来根折背椅坐在床前,静静地望着她。待她一饮而尽,他嘎吱一声,将椅子又往前拖拽分寸,“苦不苦?”
“药哪里有不苦的?”
董墨微微骇异,轻提眉峰笑了下,“这话我娘也讲过。”他的背懒懒地欹在椅背上,抬手在小几上端来个水晶碟子,里头是各色蜜饯,“吃一颗,驱驱苦味。”
“不要,我不大爱吃甜的。”梦迢将背后的枕头垒高倚上去,还将身前松松软软的锦被拍了拍,吐一吐舌,“你们家这被子真暖和。唔?”
趁着她伸出的舌尖,董墨眼疾手快,塞了颗蜜饯在她嘴里。指端沾零星梦迢的唾液,湿润温热的,他微微歪着脑袋,婑媠的眼望着她,把两个手指卷进嘴里抿了抿。
梦迢脸上红了一红,被病气遮掩,倒瞧不出来什么。她知道他的意思,一小个情。色的玩笑,一点点暧。昧的暗示,就近了些距离。
但或许是她病着的缘故,竟把大事抛诸脑后,什么调。情花招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很没意思。
她不慌不乱地睡下去,朝里头翻了个身,“再两日就过节了,你们家在筹备筵席呢,你不必守着我,总要去烧些纸烛祭拜祖宗。”
倒是她想错了,董墨既不是暗示她,也不是刻意撩拨,他不过是试探她。梦迢恰到好处的媚冶,精致的笑与眼波是他从前忽略了,直到她昨夜跑来,带着额角的一痕伤与一身清寒,他才猛地想起,她每一寸完美的退或进,都不像个从未经历情。爱的姑娘。
即便她早前为了抵债与人生过什么,那一二次经验也不足以将她刻画成眼前这个不知羞臊的女人。他怀疑她嫁过人,或许是为了躲避夫家苛待才逃到济南,昨夜夫家寻了来,两人生了口角……
“你怎么还坐着?”
梦迢转过脸,蓦地打断了他的揣测。他黯沉的眼像玉壶之水刻意地晃了晃,重晃起一泓粼光,“嗯?噢,我家人口多,祭拜祖宗的不知有多少,不差我一个。”
说话谁家院墙噼里啪啦一阵炮仗轰起来,摧心拉肝的。梦迢对上他的眼,遽然有些慌乱,把眼朝里转回去,被子往肩上拉了拉。
或许她是怕被拆穿才慌乱,董墨盯着她凹陷的腰看了会,起身替她掖了被角,“那我去了,晚些时候再放玉莲进来瞧你。”
正挑帘子,梦迢倏地启口,遮遮掩掩的低着声,“章平,你该忙就忙你的去,不要为我耽误了。”
董墨不一语,回到房中,叫来斜春男人,原是想掘地三尺也要将梦迢那夫家寻出来,或是威逼或是利换,好歹要与人做个了断。
可人到跟前,他却沉吟着梦迢最尾那句话,又觉得这些猜测没意思。不论她是未出的小姐还是嫁了人的妇人,她总是她,自己也还是自己,一个仓惶畏缩,一个等得起。
次日梦迢病得更重了些,咳嗽个不住,一腔肺腑似要打那纤细的喉间咳出来,整个床架子都跟着嘎吱嘎吱抖动。
那声音一起,梦迢就有些难堪与尴尬。她是极少如此病弱的,素日倘或有几声咳嗽,孟玉来问她,她往往提着唇角反讥几句:“哪里就要死了?犯不着小题大做的。”
小题大做,就是轻看了她,她不喜欢。眼下这病气却一目了然地浮在脸上来,惺忪的眼皮,连眨眼都有些迟缓无力,青白的双颊,唇上的血气也褪了,仿佛心底的脆弱也跟着显山露水,给董墨一览无余。
她也不喜欢,朝帐壁那头翻过身去,刻意把嗓音捏造得轻盈,“你没事情做么?犯不着这样守着我,又不是你眼盯着就能把病盯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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